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说道:“天暖和了,白杨树眼见着吐出了流苏;白天也渐长了,甚至做罢晚饭,外面还亮堂堂的。”
放下碗筷,耳畔依然回荡着家人敏感春天的感慨。于是,披上外套,想到外面走走看看。
透过楼窗,才发现一顿饭的工夫,外面已是天空幽深、华灯高照了。应是三天前下过雪的缘故吧,灯光中的楼房街区,显得分外敞亮、清明。
走出楼道,迎面的风,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雪,虽已化得无影无踪,但雪后的空气,于此刻却分外地刺骨、寒心!
由东向西走的路上,不经意抬头,顿然被树梢上那一轮弯弯的月牙吸引住了!
“新月”一个声音不知从哪儿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新月?对啊!应该是新月了。”联想到昨天是龙抬头的日子,我喃喃自语道。
提到“新月”,脑子里即刻涌出徐志摩的小诗,忆起泰戈尔的《新月集》。并由此生出疑惑,且停不住地追问自己:“为何唯此形象中的新月儿,最易引发诗人的浓情醉意呢?”
“念及‘新月’何以就想起徐志摩?”这个问题,我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静下心来,认真去追忆。除了朝露、暮鼓、夜柝和别了康桥、再见了云彩之类的词句和景象外,在我的记忆里始终找寻不到志摩先生咏叹“新月”的诗句。倒是约略印象着民国时期有一撮“新月”诗人,诗情格调大致属于哀怨、缠绵、心酸、落泪……貌似无病呻吟,实是神经敏感的情种。依照诗词歌赋惯常的分类标准,其应归于春江花月、渔舟唱晚、鸳鸯蝴蝶、嫦娥婵娟之流的婉约派吧,而徐志摩先生当是民国这一时期的领衔人物。
至于由“新月”联想到泰戈尔的原因,那就简单得多了。简单到只有一个理由,这就是《新月集》。
散步归来,急切地去书架上翻找《新月集》。为什么说“急切地”呢?因为眼下的自己,除了记得“《新月集》是泰戈尔的一本诗集”如此点滴知识之外,至于诗集的内容以及何时曾经读过的事情,都没有了任何印记!
《新月集》,银灰色封面,薄薄的一本,是郑振铎先生翻译的。扉页上弯弯扭扭的字体,显然是自己的:“八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购于青岛。”
大致翻了几页,看到其中的折痕,说明也确实读过。但直到认真地阅读了几首诗句片断后,自己才明了对此书没留印象的因由。
《新月集》的原文不知是怎样的,当属韵律诗与否也不十分清楚。通过郑先生散文似的译作,仅能直见文字的思想内容,而却失去了一般“诗”在抑扬顿挫的韵律节奏衬托之下,实体文字与玄妙想象交融一起时的意趣情境。
郑振铎先生在“译序一”中引用许地山先生的话说:“……至于《新月集》,却又须用新妍流畅的文字译。”
“新妍流畅的文字”当是民国兴起的现代新体诗的基本特征之一,至于像古典诗词(如骈体文、唐诗、宋词)必须有的字数限制以及对仗、平仄格律等要求,真格地都不去讲究了。
若探微溯源,找寻能够体现民国特征的新体诗。毋庸置疑,只能到“新月派”诗歌中,去品尝,去回味,去指东道西。
不过,在此有必要说明一件事。这就是在短暂一生中,徐志摩先生尽管有过与近代大文豪/艺术大师泰戈尔面对面切磋交流的佳谈。但是,民国时期被称为婉约派的“新月”类诗歌,与泰戈尔先生《新月集》的诗情画意,即便不能说毫不相干,确实也不是一码事。
“一首诗反复吟唱,不忍急着去读下一首。”这样一种迷恋、酷爱诗歌的状态。在我已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不过像今夜这样,由“新月”唤起诗情话意,并让我忍俊不住逐字句吟诵的所谓新体诗,也唯有志摩先生那始终会在中文世界里飘零舞动的语丝。
或许会有人问:“泰戈尔的《新月集》不值得一看吗?”
“不,完全是两回事!”起码,我自己是这样认识的。
《新月集》借助儿女的视野和口吻,表达了对恩情父母的慈爱、眷恋和怜惜。它用天真童趣般的心灵和言语,倾诉了对生活乱象以及自然万物的疑惑、惊恐和无所畏惧。与其讲《新月集》是诗,毋宁说是一位旷世智者的哲言。它更适合中老年人去读,去沉思,去回味。而对青少年来说,则不过是一个性情个别的小伙伴在那儿“无病呻吟、嘀嘀咕咕”而已!”
书罢上文,苍穹里月牙儿,已移过了窗棂。许多话欲言又止,最后虔诚地把徐志摩、泰戈尔的诗各一首附上,权作对于那年那月那些日子里,给予我欢乐、热泪和思想的报答吧。
(2006年3月于济南)
附:徐志摩、泰戈尔的诗各一首。
《偶然》
作者:徐志摩
(最初发表于1926年5月27日《晨报副刊.诗镌》第九期,后收入1927年9月新月书店版的《翡冷翠的一夜》。)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