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雨像是永远都下不停似的,空气里头都是慢吞吞的温润,这季节它随便将手里的彩盘一泼,就是满山满地的好光景,山清水秀,繁花似锦。
李宫内的女人们却没有这份闲情观赏春光,自从周国公主周木槿仙去后,李王李慕辰对她们已经不同往日一般,他一扫之前谦谦君子的形象,变得格外地冷酷。
一传十,十传百,世人都暗自揣测,后宫粉黛,竟再无一人得王其心,李王情根深种至此,和周国公主的情爱,确为一段旷古佳话。
这一夜李慕辰如同往时一样,批好了奏折,前去槿园,走了一圈后就去后山的桃花林。
春来了,桃花也开了,漫山的桃花开得那样绚烂,动人心魂。
花香游走在山间林中,慕辰亦行走在这林中,望着难得露出面颊的朗月,心里微微一漾。
他手里提着一小坛在槿园树下挖出来的桃花酒,背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寂寥。
慕辰走到一棵极为高大的桃树下,缓缓地坐了下来,在他的身边,赫然是一座墓碑。
墓碑上面只刻了“周木槿”三个字,没有言明这主人的身份,也没有谥号。
他和墓碑并肩坐着,月光柔媚,树影婆娑,这情景看起来竟无端地诡异。
“槿儿,今夜是十五夜了,你看月亮多圆”,他拂开碑上停留的花瓣,眼神温柔。
冷冰冰的墓碑下面,躺着一具雕刻精美的石棺,石棺内是木槿常穿的一套衣物。
慕辰是曾书信周国,请求周王,意欲请回木槿遗体,被周王以木槿还未出阁的理由生生驳回,他对周立桐的恨意又重重地加了一笔。
他只能在她喜欢的桃花林立了衣冠冢,在每个夜里走过来陪她聊聊天。
说起这桃花林,名义上是为博红颜一笑,还为美人下了后山禁令,除却他和木槿,旁人不得入内,实则是一个掩人耳目的藏匿地。
李国王宫虽然防范严密,但不能排除有细作的存在,慕辰如履薄冰,步步险要。
后山的桃花林实在是个好地,慕辰培养了一批死士,有的在李国为官,有的埋伏在周国充当寻常百姓,更有甚者稳站在周国朝堂之上,他们都是从桃花林另一侧鲜有人知的入口进得山来,在这里与李慕辰汇报情况。
引起木槿性情大变的那场意外,是她撞见慕辰在和死士交谈,被那蒙面人使了暗器警告,她慌不择路,连连后退,跌在树后不省人事。
当日宫人都知李慕辰携木槿游春,他怕生事端,引人疑心,便是生生掐断了灭口的念头,编说木槿不慎跌落树下。
慕辰不知木槿是有心抑或无意为之,而后三番四次试探,也曾多次找时机想除了后患,谁晓得后来的事态发展可一点也不受自己控制左右。
慕辰拔了酒坛子的塞子,酒香四溢,他将坛子凑在鼻尖前嗅了嗅,脸上漫起了暖意。
他没有带酒杯,提着酒坛,对着嘴灌了一口,这酒和一年前木槿送给他的已然不同。
木槿嗜甜,酒中的冰糖明显下得不少,那时喝起来甜得有些发酸,可她极为中意。
而今,这酒水醇厚的味道在口中烈烈地打了个滚,恋恋不舍地在喉间流连,是让人难以忘怀的好滋味。
果然是陈酒愈香,像是某个人,初初错以为是平常女子,却分明是最不普通的存在。
慕辰一口气就喝了小半坛,听她的小丫头央儿说,这叫桃花醉,是她取的名字,桃花醉,一入花林,仿若大梦一场,一醉不归。
那个苦兮兮的央儿,得知木槿的死讯后,令人意外地没有哭闹,终日神情恍惚,一直念叨着“公主未死,央儿要在此地守着槿园,守着公主回来”。
慕辰早已下令,不得干扰槿园的安宁,不得欺辱槿园婢女央儿,特许央儿可以出入后山。
央儿消瘦了不少,憔悴得跟之前判若两人。她依然坚持一日数次打扫木槿的房间,慕辰每次过来,都觉得房内一尘不染。
她春日熙然时翻晒木槿的被褥,清洗木槿的衣物,点木槿喜欢的熏香,得空还去御花园摘花酿酒,夜里偶尔也寻来这林里看看木槿的衣冠冢,经常是一脸质疑,然后泪流满面地仓皇逃走。
旁人只道她无碍,只有慕辰知道,这小丫头爱主心切,怕是精魂已灭了大半,今后仅仅是行尸走肉矣。这人以群分,她和木槿一样,自然也是死心眼的人。
“槿儿,我累了”,慕辰闭上了双眼,慢慢地向后仰去,靠在石碑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