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山塘,一叶轻舟,一曲丝竹。满眼灯笼,水上两排,水中两排,映出熙熙攘攘的人。一盏暗红灯笼下,绿底红玫瑰花旗袍,裹住一具玲珑有致的身躯,指尖袅袅青烟,睥睨众生的眼神,独自伫立。
见到我,她愣一下,一个笑,难以分辨是冷笑还是勉强的,这可真是冤家路窄,这要是往常,我大概能多远就躲多远,可今天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偏偏又遇见罪魁祸首,怎能咽下这口气。
“我娘今天把镯子给卖了,你们拿了钱是不是就走了?”我迎上去的举动也令她吃了一惊,但终究是周旋惯了的人,才不把我这样带着质问的话放在心上,漫不经心一句,“哦,这么快。”毫无歉疚。
“你怎么这样?”我想激怒她,她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我分外恼火。
她耸耸肩,“怎么样儿啊?”简直可以把我气得背过气去。
“围着你的人那样多,天津、北平更适合你,你来苏州做什么?你还在乎我娘一个手镯子的钱?”
她瞟我一眼,“我娘,我舅舅还有我妹妹在苏州啊,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不光来了,我还要待段日子呢。”
“你!”我已经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你这样自甘堕落,还要连累我们这一家子,真可以了!”
她还是那淡淡的冷笑,我也不再多说什么,绕开她直向前走去,瞥一眼山塘河,却刚巧看见一艘画舫,珠帘轻卷,居然是玲玉,她正回头同人打趣说笑话,没有看到岸上的情形,我却看到里头坐的是博容和他嫂嫂,目光相接的当儿,博容从舱里跑出来,站在船尾,画舫悠悠,劈开水面,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缓缓去,留我自己站在岸上,呆呆望。
直到船尾的博容被两岸光亮完全罩住不见时,我才继续踉踉跄跄地前行,刚才见着王依时止住的泪水此时又一个劲儿往下流,一边抹一边躲避路人探寻的目光。
走出三四个街口,走到迷失在灯火中,累得靠在一根石栏杆上。
“小女儿,我的小女儿。”一个声音兴奋地奔我来了,定睛一看,居然是我爹,果然他俩就在这附近转悠,我勉强笑了笑,直起身,往来的方向一指,“她在那边。”
他笑着看我,一手拍拍我的肩,“刚和她吵了一大架,让她别抽大烟,她还跟我急,好像我要害她似的,你说急不急人。”真是执迷不悟。“你这是?”
“从家里出来透透气。”我低头低声说。
“哎呀,前两天还去那边闹了一场,幸亏你不在,真是丢人啊,就说这大烟不能抽!”他还是反反复复那句话,看来也是被她气坏。“哟,刚从外面回来了?听说去杭州啦?累不累,去我那儿坐坐,我的小女儿哟!”
抵不过他这样热情,一口一个小女儿,似是要弥补过去十几年的不见,随着他走。就在这山塘街的边上,拐个弯就进了个大宅子,只是这宅子不止他们一户。
“满人落魄了哟,以前这宅子还不是王府里头一个看门的院子,现在你爹我还只能住这里面的一间,我领你去你姐姐的房间坐坐吧,那儿像样点儿。”
我点点头,心中升腾起一丝好奇,她的闺房,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房门推开,里头倒是宽敞,看来即便是落了魄,只租得起两间房,好的那间还是给了她,一张雕花实木大床当中放着,床上帷幔低垂,旁边一个大衣柜,有一扇门虚掩,外头的灯光射进来,将那一排排绫罗绸缎照得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一张大雕花桌,铺上桌布,上头两个烛台,白色的蜡烛升腾起烟带着蜡的味道。一捧鲜花斜放在一个敞口珐琅彩敞口大碗中,有种慵懒富态的美感。
“你坐坐,我去给你倒茶去。”
“有灯吗?”这屋里就这两根蜡烛跳动,再就是那蒙着薄纱的窗中透出点外头院子里电灯的亮,好不适应。
他一拍腿,“今儿个傍晚刚坏,还没来得及叫人修,我再给你找几根蜡烛。”说着就开始翻抽屉。
“算了不用了。”
“好,你坐坐。”他点点头,就出了门,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他的眼里泛着狡黠的光,却不知为何。
在她充满说不明香气的屋子里徜徉,有我三个房间那么大,光挂出来的帽子就有十几顶,她的日子过得还真是奢靡。
他倒个茶还真费时间,我在屋子里琢磨,听见门吱嘎一声开了,回身一看,那身量,我脑中立刻跳出程昊霖。“程先生,你来……”他这样看不上她这交际花的身份,怎么晚上还进到她屋子里来了,两人的关系果然是不简单。
“依依,叫得这么生疏?”那嗔怪的语调出乎意料,不是程昊霖的声音,他一步步走近,这不是程昊霖,可为什么有几分相似?
“我,我不是王依,先生认错人了。”
他愣了几秒,大笑起来,“你刚不还叫我程先生吗?怎么就认错人了。”他立在那里,抱肩打量我一下,“穿得这么素,还真是新鲜呐!”纵身就扑过来,吓得我尖叫一声,往后退,却没有他的速度快,直接被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