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一场暴雨。我站在二楼窗前,算盘珠般的雨点击打院中芭蕉叶,又弹到橘红的虞美人身上,娇嫩的花瓣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玲玉的生日宴,从张家的花厅一直摆到正厅,院子里满满当当,这才开席不过半个钟头,劈头盖脸一场雷雨,将他们全部浇透,痛痛快快地好好下。我冷笑一声。天边一道闪电劈在不远处青瓦白墙头,紧跟着雷声“咣”砸下,分明见得枝头几点火花。一时哑了,口中干涩,淋湿了又如何,淋湿了她还是张家的正牌儿媳,或者淋了雨像博容的大哥死掉了呢?死掉了,还有别的红玉、金玉……只要是会低眉、穿着宽袖褂子、没去过洋学堂的清白人家的女子,他们张家永远不缺古典的美人。
我蹲在窗下,嚎啕大哭。
被铁青着脸进门的我吓着的娘一直在楼下厅里转悠,吩咐这吩咐那,实则也慌了神,这两天的事情对于她也太难以接受,见着我午饭也没吃就回了家,更是担心,奈何不了合上门死活不应她,在下面急得像个陀螺。这下听到我的哭声,便也冲了上来,抱着我一起嚎啕大哭。
“他们悔婚了?我找他们家夫人去!”她边哭边抚着我的头,颤颤的嗓音,“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说着就要起身,大概站得太快,一阵眩晕,险些磕在窗台上,我急忙站起扶住她,她却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外头去,“我去铺子找你舅舅去,一起去,我做过的事情,我一把年纪我扛着,随随便便悔你的婚,让外头怎么想。”她也抽泣着。
我连忙拉住,“妈,别去,别去。”那院子里的一幕,不想让娘看见,支支吾吾还是说出来,“没有悔婚,被训了一顿。”
娘顿了顿,将信将疑地看向我。我见着两鬓斑白的她,眉心的川字皱纹,仿佛能把我压得窒息,我怯了。张夫人的话无疑是个重击,却似乎没那么出乎意料,许是我看着这家的腐朽风格,心底深处也多少有了点准备,然而博容却给我狠狠捅了一刀,我却不敢告诉娘。我怕她一样伤心失望,却更怕她批驳,她会将我们所有的过往都否定了么?我突然如自己做错事般,羞愧难当。
“嬢嬢!”院子里的小丫头也是这样称呼娘的,“老爷铺子里进了水,让您找个人去帮忙。”
娘应下,却又站在我跟前不前,眼神里是慌张、焦虑与那一瞬的迷茫,从前办事利索的娘是真的老了。
“妈,你去吧,别让舅舅等了,那古董不能沾水。”我擦擦泪,抽泣两声,似是好多。我又轻推两下,娘才如从梦中惊醒,走到二楼楼梯间,也不急着下去,竟拿起电话。
“琮儿啊,午饭吃过啦?”一脸慈爱,仿佛冷琮就在跟前,“你陪伊儿说说话好不好?我上古董铺子里帮大哥的忙……是呀,又进水了,那街近几年就不对劲……我这就去了,我让她听电话……”
我接过听筒,“哥!”又抽了两声,听筒那边静极了。
我听着娘招呼了门外躲雨的一个车夫,谈了谈价钱,就走远了。屋子里又安静下来,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
“和博容吵架啦?”冷琮吸了口气,想像平日一样调侃,今天的调调听着却怪怪的,让他陪我说话的事情是从来没有的,这么多年头一次。
我轻笑两声,却没有接这个话,“我们家的名声算是没有了。”
“哦”他若有所思却又毫不意外地应了声,还在等我的下文。
“我给博容做个小,你觉得怎么样?”我竭力装出满不在乎地问,已经泪如雨下。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想做,别做。是你的,跑不了,在你这儿存着的,不是你的,撒手吧。”
我“哇”一声哭了,“你没有看见他站在他娘边上那神态……你和他还是要好的是不是,你也觉得我们家配不上张家是不是?”
“你说的什么屁话!张家是个什么玩意儿!六十来岁的老头儿,取个十六的小妾,还满城儒商、崇古自傲。我呸!我们冷家怎么和这么龌龊的家做亲?国立中央大学的女学生给他家做妾,我恨不得给张博容一拳头!”冷琮突然咆哮。
我突然出奇地冷静,“嘘嘘,小声点,你在杂志社上班呢吧?”
“怕什么,都是年轻人,这么欺负我们家,我骂骂怎么了?我还要站到他家门口去骂!”冷琮嗓子一下就哑了,这才静了静,“他们家这么多年,连个电灯都没有,我都替你担心了好几年,去他家日子怎么过?这下好了!”
我带着哭音笑了,张家老爷的做派,我们都看在眼里,只谁都不好意思去捅开那蒙着的薄薄一层纸,他撕拉一扯,我像是要把忍了这么多年的全部笑出来。笑着笑着,我想起小时候,博容站在院子里为我撑起的那把墨蓝的油纸伞,我想起他从采芝斋买来的枣泥麻饼,我想起平江路并肩走过的青石板路,那悠悠的夕阳斜在小河上……这些也就这样揭过了吗?忍不住又“呜呜”哭起来。
“嬢嬢早就让你来南京了,我看这几****确实在苏州也待不下去,你明天回来吗?”
我犯了难,南京热得很,冷琮要上班,我的同学都回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