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程先生觉得交际花可耻,可我私下认为,无事招惹交际花的人更可耻。”这是我扔给程昊霖的最后一句话,说是扔,却不过是心平气和地讲出来。
捧着那雕饰精美的小檀木盒子,走出书房,耳边还满是佣人的窃窃私语“王小姐怎么又来了”“大少爷带回来的”“二少爷怎么办”“什么小姐呀……”“听门房老钱说不是王小姐”“是有点不同”“什么不同,不看学生装活脱脱一个模子里的”“做这行的哪个没几身行头”。
我懒得去搭理这些议论,不过只来这一次,他们觉得是谁都无妨。
外头雨下得大了些,林荫也挡不住雨点打在头发上,回头一眼,那书房的落地窗之后,他站在里头欣赏雨景,安详地活在他尊贵的世界里。
“冷小姐留步。”门房见我走出来,没有急着开门,“家里的汽车马上回来,送冷小姐回去。”
“谢谢!不用了!”我站在大门左下角的边门旁,期待他开门。他只得摇摇头,走回门房里拿出把长柄雨伞,胖胖的身躯跑起来一颤一颤。
我接过伞,道了声谢,从打开的小铁门里走了出去,仿佛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这深宅大院,不是我们寻常人家进得来的,这佩金带紫的人物,也不是姐姐这样的人能攀上的,她的生活我不知是怎样的境地,但进到这里也未必就好。
“你准是想歪了。”
“不敢。”
他低头沉默,外头几个好事的女佣围着书房门口的走廊打转,擦擦门把手、掸掸壁灯。
语气放得缓和许多,“你都说了和她本不相识,何必为自己一知半解的事儿打抱不平。我奉劝你,好好过日子。”
我抬头看他,他既也愿意相信我同她无瓜葛,他又怎知我也是个不过安生日子的人?
“我自己的生活有分寸。”我不喜欢人这样指点我的生活,好似他是个多高尚的人,“听说程先生和英格兰使节的千金定下亲了,您家确实门第极高。”
他一愣,“同旁人不搭界,我家是绝容不下这样的女人的。”
我丢下那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座大宅,从一开始我就傻了,根本不该牵扯在这桩事情里,我连来龙去脉都不甚清楚,只是似乎被人照着软肋打,本和我不相干的,一个北方的交际花而已,怎么现在让我反低人一等。
黄梅天就是这样让人生厌,走过鼓楼公园没多久,雨便又停下,我将伞收起,看着手里的木盒子,心里还是好奇。将伞夹在右臂下,掀起那盒盖,最上面的却是条雪白的绢子,上头娟秀朱砂小字“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下头一件殷红肚兜,我猛地将盒盖盖上,幸亏在他跟前没打开来看,不然场面更难看。
回到鱼市街背后弄堂里的小楼,娘果然手脚利索地已经将几个小藤箱带一个大皮箱理好,摆在客厅大门西侧,这会儿正在厨房里忙。
听见我回来,吩咐声,“伊儿,快去你房间,把你回去要穿的衣裳拣几件收拾起来,我放了个小藤箱在你房间的几上,也不晓得你想穿什么……”
我随手把盒子放在那沙发上,“哦”一声上了楼。
打开衣橱,塞满了衣裳,最多的还是几色的宽袖短褂配过膝裙,或是长褂,想想回去正是夏日最热的时候,挑了蓝色、白色、绿色的,还有件湖蓝的中袖旗袍,其余红色之类全都留在橱里。眼睛又飘到那仅有的两件略带西洋风味的长裙上,一件是繁复的蕾丝,另一件是素净的白衬衫带明黄的百褶裙,突然脑中闪过程虹雨的装束,中式保守的学生装穿多了,反倒显得这西洋式的衣裳好看,我将这两件也叠了起来,塞在藤箱最底下,免得娘看见,又要唠叨,这么新式的衣服,张家老先生又要看不惯了。
拎起藤箱,轻得很,走下楼梯,也靠墙角放下。走进厨房,青瓷海碗还有奇形怪状的坛子,将本就不大的厨房摆得到处都是。
“妈,你在干嘛?”我见娘专心致志地往一个坛子里撒盐。
她回过头,叹口气,“我不放心琮儿一个人在这里,没我照应,他吃饭又要糊弄了。”转过身,又往那坛子里放几块大料,“我给他留了几块风干腊肉和板鸭,怕这黄梅天的,万一霉了,他就没得吃,给他再做些泡菜咸菜的,至少早晚饭就着稀饭什么的,也有个着落,午饭,他们办公室里不少光棍,总能找到法子解决。”
“他也该讨个老婆,照顾他生活起居了,老指望着妈怎么行?”我故意说几句好听的给娘听,她果然开心了。
“你不是两点就考试吗?怎么到这会儿?”她抬眼透过厨房的小窗往外望,灰蓝的天,只剩白昼的最后一点点光亮,仅够看到对面雨篷。
“我,和同学去吃了点东西。”我起先怕她伤心,但她郁郁了这么久,也不和我们交代一句,大抵有自己的心思,倒不如拿今天的事情做个引子,请她好好解释解释。“我遇见上次在绿柳居的那个人了。”
“哦”她似是一听而过,等思量过来绿柳居的事情,怔在那里,我声音低了几分,“那人把一盒子说是我姐姐的东西让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