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的灯光下,一块檀木镇纸,压住抑制不住要蜷成卷的剧本,我站在梳妆台前,面对镜子过台词,一遍又一遍,总急于来一遍完整的正确无误的,却越急越出错,一共三遍,就数第三遍最差,磕磕绊绊。赌气地坐在床尾。
淡绿色的窗帘,卷曲在窗户两侧,大开的窗户,迎来暮春夜晚独有的凉爽清风,许是因为搅上了银色的月光。
吃完晚饭已经一个多小时,房间里却还弥漫着松鼠鱼的香气,糖醋的甜香勾得我又觉得饿。刚刚吃饭时,那奇怪诡异的心情还没散去,饭菜吃得不多,倒便宜了冷琮。看的出今天他憋狠了,吃饭时净打哈哈,说些不着边际的,他办公室里哪个听都没听过的老编辑被老婆赶出家门了、前天采访的菜市场一杀鱼的大婶自称同徐志摩青梅竹马……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博容好不容易来趟南京,居然连家都没来,直接赴饭局,想到冷琮也失望,娘更是白忙活一场,心中失落自不必提,我也没有理由在这里给他们摆脸子,强撑着吃了几口饭菜,就上来背台词。
凉风吹了小会儿,那如乱草般的心绪才稍稍平整,复又执起那卷剧本,清清喉咙,拿出要上台的轻柔嗓音,从开头第一幕念起。可刚看见“财产”二字,脑中不由得飘出鼓楼公园那二人的身影。
那女子是真真的美人,不只是秦淮河边的那种单薄的除此之外更无他物的美,而是每个眼神里都透出典雅的雍容。白皙的脸蛋,小巧高挺的鼻子下方整深刻的人中,整张脸无比端庄,可那杏眼,又平添几多妩媚,更妙的是一张朱红的小嘴,掩在头顶精致礼帽垂下的白底黑点面纱下,如同《大西洋画报》封面的模特。不,那模特只是静态地倚在那里,而她是鲜活地走在我跟前,那墨色裙子顷刻绽出的石榴花,穿在她身上倒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石榴裙。
之前在城丰酒楼,他漫不经心地靠在二楼窗棂上,那游弋的眼神,我还当是桩多不尽如人意的婚事呢,今天一见,顿时觉得,于他,很难找到比这位更美貌的结婚对象。再想到俩人之间彬彬有礼的情形,日后定是可以举案齐眉,真真一对璧人。
正发着呆,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楼梯间天花上一盏吊灯,投下的稀疏的光,将来人反倒笼在莫名的阴暗中。但只这一瞥,我也知道是博容。瞟一眼梳妆台上的闹钟,指针歪歪地在九点旁偏了偏。
“博容?”我低低唤一声,难以置信。
他轻笑一声,没有作声,只走到近前,坐在我身旁,伸手到我跟前,帮我把纸袋打开,一股酥油味扑鼻而来。
“烧饼?”见着棕黄纸袋里一个个比银元大出一圈的点心。
“雪园的蟹壳黄。”他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一个,送到我跟前,另一只手将纸袋放在梳妆台上,又平摊在我的下巴之下,“有次听见你和冷琮说起过。”
约摸一年前的事情了,他这一说我记起来,当时张家夫人五十生辰,本是排场极大的,没奈何那几日梅雨,本是精心挑出的上等面粉,不知不觉生出些许霉味,色泽却还未及改变,请来的大厨,想着最后的点心,在满桌佳肴过后,定不会有几个人在意,就让给手下的一个学徒做。那学徒没有尝尝的习惯,见着雪白的面粉,直叹好得很,端上来虾酥还很是惹看。我和冷琮并肩坐着,吃了一口便面面相觑望了望,直叹,“还是夫子庙雪园的蟹壳黄好吃。”当日只没注意,他就在近前,否则,我俩也不可能当着请客的主家面说厨子的手艺不好。
张嘴咬一口,鸭油的香气升腾,别人家二分油八分面,他们家是三七油面,四门包酥,自是唇齿留香。
“黑咕隆咚的,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做什么呢?”他歪过头,微微靠在我肩上,看我平摊在腿上的剧本,“要排剧?念段台词来听听。”
我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语句,突然一句跃入眼帘,恶作剧般读了出来:“Sheknowsshe‘smarryingoneofthestupidestmeninEngland。”
他抬头,嘴角一挑,本是揶揄他用的,他这样看我,我倒反而羞涩起来,只把头扭向窗户,盯着对面房顶灵动飘逸的花猫。
他仔细扫了眼剧本,没有找着合适的回我,淡淡地来了句:“Thestupidestmanisthehappiestone。”
我低头看他,脸上不免泛起一阵暖意。
“你太好了,冷琮也太好了,得了他这么活泼热情的兄弟,又找了你这样善解人意的……”他没说下去,执起我的手,“我整个晚上都在想,宴席散了我一定要来找你,陪你说会儿话,不然整晚都睡不着觉。”
我笑出声来,那说不出来的怨气,自然而然弥散。
“咳咳”,半掩的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声,“体己话说完没有,我送梨子来了。”冷琮装得好像很知趣似的,鬼知道他已经在门口等了多久。
还未等我们回答,他倒直接推了门进来,手上一张托盘,上头一个白瓷碟子,里头大小如一的小块儿。他伸手拉过藤椅,又用脚勾过门背后的小方几,将托盘放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