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朝古都的南京城,因经历了几多战事,城墙坍圮、宫殿荒颓,无论是明皇宫的午门还是明城墙的城楼,巍峨屹立,留给后人的是唏嘘,而非欢乐祥和,与北平大前门前繁荣喧闹的场景截然不同。
于是南京城最热闹的地方离旧宫远远的,但却也是本应与市井生活不搭界的地方,夫子庙。就着悠悠秦淮河水,这里成了最纷繁的地界。打着旧时御膳招牌的大酒楼与叫喊着卖臭豆腐的摊位比邻,打扮入时的来听秦淮歌女唱戏的绅士与满身补丁满脸泥巴在夫子庙里乱闯的的黄毛小儿擦肩而过。
莲湖糕团店就在这最热闹的夫子庙里最热闹的地块儿,斜对面是二层的戏台子,因为近几年来,政府从北面逐渐南迁,南京城里不乏北方来的达官贵人,这戏台子就是专门为了迎合这批人而建的,请的都是唱京剧的名角,与不远处秦淮河边的丝竹小调交相呼应,愈发衬得南京是个包容汇通的都城。
娘只说我俩点,我自然不和冷琮客气,一上来要了碗桂花元宵与鸭血粉丝,冷琮连说,两碗连汤带水的得一斤多重,我这哪里是年轻女子的胃口,我也不管,知道娘最喜欢鸭油酥烧饼,特为她点了一份,剩下的随冷琮发挥,他的口味很是正常,不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端上来。
这莲湖糕团店,生意真真是好,大厅里可以坐四个人的方桌挤挤挨挨从里直摆到店门口寸许,估摸能有三十张桌子,几乎都满着;外头买着带走的玻璃窗前人头攒动。
我们这张桌子是进门后的第二排,往外一望,就看得见来来往往的人,与对面半个戏台子以及临街的几张看戏的桌子遥相呼应。
我背对着街道,冷琮坐在我对面,点好单子,双手一合放在桌上,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周遭,想来是当了记者,要写这么多的东西,不把周围的一切看仔细了,没法凑足字数。
看着他饶有兴致的扫了一圈儿,又把头昂了起来,是在看那戏台子吧。突然眉头紧了紧,“这人家的佣人穿得倒是好。”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把头扭了过去,果然是华丽,阴天的光线下,鹅黄的纱绸裙比其他颜色都亮眼,看上去却让人平静,剪裁得当的腰身,以及帖服的长下摆让这个佣人看着格外窈窕,难怪冷琮这么大意的人,也注意到这服饰。
我也觉得纳闷了,这一身衣服似乎在某个橱窗里看见过,记不清实在南京还是在上海,反正断断不可能是苏州,既然是摆在橱窗里头的衣服,定是价格不菲,况且这女佣露出的一截胳膊雪白粉嫩,才配得上这一身,若让我们弄堂里几个整日家长里短围着水池搬是非的大姐,定是穿不出来的。
可若说她不是个佣人,一张四人桌,撇去背朝戏台子的那个不算,共有三个位子可以坐,现在不过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珠光宝气的女人,带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男子,她为什么不坐,而是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妇人的后侧?
因南京城里数这个地方的戏最好,人也多,饶是看得出他们花了大价钱定的是张好桌子,看戏的客人实在多,伙计多数时候都是照顾不周全的,全是这个女佣跑前跑后。我们在远处都看得见她气喘吁吁,可那妇人似是怎么都不满意,总能挑出个毛病来。
我摇摇头,“做佣人真不容易。”
娘跟着摇头叹气,冷琮歪着头,眉头一皱一皱,“都到了今天,佣人同主家的关系很是明确,没什么卖身契了;况且我见着这女佣甚是勤力,没理由落得这般田地。”
一盘子切好的盐水鸭已经端上来,我晃了晃筷子,“吃饱了,你再发挥想象,写一篇抨击旧时蓄奴制的本子,回头我再拿去参加比赛,以后春季汇演就全是你的剧本了。”
冷琮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许多事情仍然不尽如人意。”
我想到他那副刊,已经落到要被政府的人追着跑的地步,忧心地瞟了他一眼,大概他也是想到同一桩事情,朝我摇头,示意不要让娘知道,我只能无奈地点头。
一顿饭吃完,也到华灯初上的时候,娘提议去秦淮河边看灯船。
走出糕团点,发现对面的戏结束了有好一阵子,在街上刚巧和那奇怪的主仆打了个照面。他们是立在戏院门口,似是等人来接,我们自门前过,我和冷琮都在瞟这一行人,最主要的还是看那女佣,因得整顿饭的时间,她都背朝着我们,看不清面容,但姿态仪容都已显示出她不仅仅是个佣人。
冷琮也就草草一瞥完事,在我耳边小声一句:“啧啧,长得还不错。”
我这一瞥却惊呆了,竟是程虹雨。又怕灯火晃花了眼,仔细定定地打量她,她也看着了我。彼时,那个妇人还是不满意什么,偏着脸,絮絮叨叨训她,此刻她双手挽着那妇人一条胳膊,这姿态确然不是女佣,而是那妇人的小辈。当然,能在中央大学上学的女孩子,又怎么可能是别人家的女佣?我猜,大概是继母?可这个情形,只能是那个男子是亲生的,而她是继女,可这样算她的继兄反倒大她十来岁,不大符合常理。又或者是,她是个妾?我摇了摇头,也没有让妾上大学的道理。
一时之间,脑中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