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连片的丝绸大红镶金凤凰旗袍亮花了眼,可这只是订婚宴,这些又都不能够用,再考虑到张老先生那极其保守的审美,与现今高开叉的旗袍、极窄极短袖子的礼服都格格不入,挑了快两个小时,也才挑出两件合适的,一件桃粉色素色丝绸中袖旗袍,下摆盖到脚面,上面挑着银色的细线,乍看不出来,灯光下却光彩照人,当天第一个穿出来;另一件是藕色绣着牡丹的旗袍。旁的再也挑不出来,心里寻思着,还是回去买喜欢的花色送去给苏州城里的礼服店师傅给我量身做,总能做出和张老先生心意的衣服。料子用好了就是,免得到时候博容的大嫂又揶揄了。
这样一来,娘给的钱就多了许多。想到她的睡裙早旧了,不如趁这个档也给她买件好的。只是这贴身的衣物,带着博容去看不大合适,正巧他对这祥云时装公司里头的布匹看了出神,连连同我说,比家里头店里的好得多,铺子里拿的货,料子再好,花色翻来翻去就那几样,和这里查远了,织工似乎也差了许多,他想好好研究,我俩便分了开来。
大百货商店果然是同我们那一个个小店面不同,各色各样的睡袍一股脑全挂在架子上,让顾客一件件看,一件件挑,这个不满意还有下一个,像没有尽头。只是想来这里外国人多,许多需要遮掩的东西,在这里堂而皇之地高挂着,看着我心里暗暗松一口气,亏得没让博容陪着来,不然他不好意思,我更不好意思了。
我抓起一件,只觉得指尖又滑又凉,挺舒服,样式也没什么花样,正合娘的心意,便想抬头招呼店员,见对面一个我正低头抓起一件睡袍。我心里一紧,又一松,一面镜子而已,可是,我抬头看她,她为什么不看我?我呆住了,她穿着鹅黄的窄旗袍,领子开得低低的,中间挖个大空,外头一件毛茸茸的裘皮。我眨了眨眼,一个高大的男子走到她身边,一手揽过她的腰,她调笑着,用左手拿过他右手指尖的香烟,凑在自己殷红的小嘴上吸了一口,优雅地吐出一缕烟,招呼一边的店员,指指一件蕾丝的睡袍,便倚在那男子的怀里一扭一扭地往远处去了。
“小姐,您要帮忙吗?”一个售货小姐已经站在了旁边,我回过神,点点头,指指眼前的的睡袍,就拿这件了。看看指尖,我的手上没有香烟。
我拎着牛皮纸包扎好的睡袍,特地走到那个女人和男人站过的地方,空空的,没有镜子。突然我又想起那男子的身量和眉眼,好像就是上午在红房子餐厅里找我们麻烦的男人,身高是差不多,眉眼有几分相像,却又有很大的差别,比他柔和、慵懒。
我走着走着,冷不丁被博容一搂,吓了一跳。
“脸色不好?还为了上午那事?”他低头打量我。
我点点头,定是被那人给吓的,心情都郁郁的,还恍惚了。
“时间还早,去趟南京路上的食品公司吧,你娘刚生过病,嘴里头没味儿,买点糕点回去,她最喜欢这边的梨膏糖,也买些给她。”我拨开博容衬衫口袋里的怀表,才三点多钟。
“我娘没白疼你,你这样会讨好她,过了门儿,我的地位也给你比下去。”他轻轻在我腰上一掐。
“这说的叫什么话,讨好她?你说话别这么挑拨离间啊,我可是真心诚意的。”我扁了扁嘴,知道他是玩笑话,也就玩笑了回去。
“哎,要不是你娘心心念念让你读完大学,我儿子都能在天井里头跑了。”
我敲了他一拳,“哪儿来的儿子!不害臊!”
三年多前,张家已经来提过亲,只是算算我才十四岁,委实太小,便说让我先上个大学。那时候冷琮刚从国立中央大学毕业一年多,我听这中央大学就听了足足有五六年,有着怎样郁郁葱葱的梧桐林、方整肃穆的校舍、以及那一位位或风趣幽默或不苟言笑的教授。我也是运气好,男女合校也是最近短短几年才开始的事情,便让我逢上了。入学考试也是九死一生,考上后那一年年的学费也让人咂舌。男孩子家砸锅卖铁地让孩子上学尚且可以理解,而女孩子上大学,不是富得冒油的家庭是万万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就连许多富得直冒油的家庭也不会这样做,可我娘却二话不说让我去了,在苏州城里也算是件大事。
上到大二的时候,张家又来提亲,我们家自然是希望我能完成学业再读书,我知道这件事情张家有些不快,毕竟,横竖也是毕了业就结婚,什么学位都是无足轻重的,但拗不过我娘,再听博容说了,我们的关系好得很,也就勉强答应。
现今大三也过去了一半,张家便催着先把婚定下来,也算让两家大人定个神,我和博容相互之间跑动也更名正言顺。
博容私下里和我抱怨过,眼巴巴等着,一年一年,好不辛苦。
我问过娘,学业上为何如此坚持,要知道,她和舅舅都是中庸的人,左有左的好,右有右的妙,摔掉个碗,还能得个教训——往后做事都得谨慎小心,不能马虎,许多事情也就无为而治了,我这奢侈而无多大用处的大学在她心中的地位着实奇了。
娘却只淡淡地说:“做个事,总该善始善终,况且有个学业,将来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