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芷轻手轻脚下了一层楼梯,她家在三楼,看起来夏世安的家应该在二楼。她趴在栏杆上歪着脑袋向下看,首先看到一双女人的腿。
女人走上楼梯,黑色平底鞋像极了在饭店工作的服务员穿的那种,而一双腿又细又长。
她看见夏世安从楼梯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声音欢快道:“妈妈!”
聂芷在心里“唔”了一声,看来这夏世安没有那么高冷啊,瞧,在亲人面前多欢快!
女人笑着应了,迎上跑过来的夏世安,揉揉他的脑袋,细声道:“又没带钥匙?”
“嗯,忘了。”
女人和夏世安相携走上来,那容颜在昏黄的楼梯灯光中映出了几分暖色,却让聂芷惊了。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无数思绪,最后凝结在一块——
钱婉是前些天她和周晴之遇上被家暴的那个女人,而她的儿子是夏世安,跟自己是同班同学,最重要的是,周晴之说夏世安不久之后就要挂了!
她想起一楼的夫妻在和别人闲聊中谈到的这家人,婆婆冷情刻薄,丈夫好赌家暴,媳妇忍气吞声,不过小儿子却成绩优秀,不仅免学费还给补贴。一时间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周晴之应该早就知道这些了吧,她不告诉自己也许是怕自己听了烦心。可这眼睁睁见到的事实却更加触目惊心,她有些为那个听说是误入歧途的钱婉叹息。
聂芷这才把脑袋缩回去,夏世安似有所感正抬眼望来,什么都没发现后他跟着钱婉进了家门。
短暂的几分钟后,聂芷抬步上楼,来到厨房里和母亲说话。
“妈妈。你知道夏世安是住我们楼下的那家人么?”
母亲应了声,抬眼问道:“知道啊,怎么了?”
“你会不会觉得夏世安很可怜?”
“为什么这么问?”
聂芷想了想,道:“听说他奶奶喜欢到处买东西花钱,他爸爸喜欢赌博,可是家里只有他母亲上班,他平常在学校里也不说话。我觉得他可能很难过。”
母亲停下切肉的动作。出人意料却在意料之中地叹了一声,她垂眼看着聂芷,心中柔软而欣慰。“你说的也差不多。可家庭是天定的,家人再怎么样,始终都是家人。如果不能改变,那就顺其自然吧。我看那个夏世安,也像是个懂事的孩子。将来必成大事。”
聂芷默了默,在心里接上去:他可能没有将来了。
“你头还疼么?去床上休息休息吧,别到处晃,等会又累了。”
聂芷抬头看着母亲。明确摇头:“妈妈,我不累,我明天就可以去上课了。”
“那就好。我给你炖个肉饼汤,你想吃墨鱼还是桂圆?算了。要不我还是都加吧。”
聂芷等着母亲做事,靠着门框垂眼看自己手心的三条掌纹。“妈妈,你知道夏世安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么?”
“嗯?他爸爸?我想想,听着说好像是特别爱赌博喝酒的那种人,早些年做生意失败后就再没有一份正经工作了。对了,听说他不住在家里,可经常到家里来拿钱,夏世安她妈妈也是个固执的,俩人经常闹矛盾。你没事别去看热闹啊,万一俩人闹起来是真的会动刀的,伤着你就麻烦了。”
“我知道了,妈妈。既然他爸爸这么坏,为什么夏世安妈妈不走呢?”
母亲再一次叹气:“你以为嫁了人还能随心所欲么?这是妈妈嫁得好,遇到你爸爸是走了大运。像很多嫁的不好的女孩子,比如你表姐她母亲,就是你二舅母,嫁过去才三年丈夫就走了,她还要养公公婆婆。没办法的,嫁了人之后的命也就是那样了,再不好也不能放弃。”
按照母亲的说法,禁锢着人妻的似乎是一种责任感,好像抛弃夫家是一件多缺德的事情一样。可是真要碰到钱婉那样的情况,难道就只能认命了么?聂芷觉得不能,如果婚姻带来的是无尽的痛苦与烦恼,还不如早散了好。只可惜母亲这一辈的传统家庭养出来的女人,思想虽不算老旧,可还是有些封闭。
“妈妈,你知道夏世安妈妈的娘家人么?为什么他们不帮忙?”
母亲沉吟了会儿,素手把蔬菜从水里捞了出来,轻轻道:“听说钱婉小时候走失了,是个孤女。”
聂芷瞪了瞪眼睛,自动消音。
“好了好了,别在这里问东问西了,去房间躺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叫你起来。”
聂芷低声应了,回到自己房间,看到桌上堆着的一些零食心念一动,她打开衣橱,衣橱最下面堆满了书,或陈旧或崭新。她又去看床底下,果不其然也堆满了书。
她颤动着手指从中抽出一本,书名是《论法的精神》,孟德斯鸩著,英文原版。只这一眼,书本从她手间掉落,她捂着眼,低低地哭了起来。
周晴之中午离去后把空间里的东西都搬了出来,这些她全世界搜罗来的书如今都在聂芷的身边,就连聂芷最珍视的重安的锦囊都在聂芷床头的小柜子里。
当年重安走的时候就是这种景象,周晴之也像极了她,想必此去也不会回来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