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尚未淹没星光,天色如同被水稀释过后的浓墨,隐隐透出些许亮白,连公鸡都尚未鸣叫,而在莫秋城北的玄武门前,已有了今日第一批出城之人。
无人等待在前,所以陈逐临一家人出城的速度很快。他们只用上了两架车,可拉车的却不是马,而是两只紫云羊,一行人包袱简便,随从都不曾带上一个,只为能够尽快离开。
除却秦穹骑着小红笃悠悠地跟随在羊车左边,一行人中还有一位气魄逼人的男子,单骑跟随在羊车的右旁。他中年模样,身后背了一把长剑,生得大眼浓眉,轮廓分明的脸上划着几道极为明显的伤痕,如霜的两鬓于一头乌黑的发丝中格外醒目。此人面无表情,不怒自威,透露着一股慑人的气息。
秦穹没有与他说过话,实际上并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若是与他四目相对,只怕是会背脊发凉。但那男子其实并不是刻意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他几十年的经历,令他在下意识中养成了这种气质。
“不会真的走得这么容易吧?”秦穹心中狐疑不定,虽然出了城,但他却更加不安。
秦穹当然希望能够轻轻松松地离去,可他总觉得映照宗不会就这么简单地放过他们。阜阳城那个衰败的武良宗尚且因几句不和而为难于他,而他前两日则是将那几位脾气大到没边的公子爷尽数得罪了个遍,这可比阜阳城几句羞辱更加严重,秦穹根本不相信那几名恶劣的纨绔子弟能有多大的胸襟。
那些混蛋自己来报复倒是不要紧,可如果他们的爹来的话怎么办?这曾经的国教连亡国后都没倒,足可见其可怕,秦穹想到此处就有些心惊。于是他不自觉地向着右边望了一眼,虽然隔着羊车看不见那张骇人的脸,但这一眼却令他稍许心安了一些。有如此慑人之人同行,其余的恐怖也就减轻了不少。
路上并不是无人,即便天色尚未明亮,从官道驿站纷纷出行的人流也并不算少,可今日小红却并没有如前两日那般一上官道便狂奔不止。紫云羊行进的脚步并不慢,但比起小红那超乎常理的速度,简直宛如云泥之别。
小红的一反常态的平和模样令秦穹十分费解,就算他与小红沟通得再好,人与马之间还是少了语言的桥梁。
他哪里知道能让它放慢脚步的竟然是那两只憨厚怯懦的紫云羊?
两只紫云羊本就是陈逐临的父亲陈巍一起买来的,一只送给了陈逐临,而另一只则是赠给了梅轻竹。
此时梅轻竹拨开帘幕,从车中探出头来,贪婪地望了一眼城外并不怎么壮阔的景色,欣喜万分地喊道:“终于出来了!”
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第二回出城,距离儿时出城游览莫秋山已相隔十年之久。梅姨总说不想让她一生居于牢中,可对她来说,这座莫秋城的铁壁红墙早已围成一个牢笼,压抑得令她窒息。
原本还在沉思的秦穹被这一声喊叫惊到,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险些跌落马背。
梅轻竹因他这番糗样而大笑不止,她越笑越开心,到最后甚至双眼泛红,留下两行清泪。
秦穹满脸尴尬,脸颊甚至有些泛红,他不满地说道:“是你吓着我了,怎么好意思笑成这样?”
梅轻竹一边摇头一边捂着肚子,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好一会儿过后她才止住了笑声,歉然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并非成心取笑你,而是我太久没有像这样大声笑过,谁想一笑就停不下来了,这种感觉真好!”
“你不要介意!”梅轻竹摆着笑脸,可秦穹被她笑话了半天,看见她笑嘻嘻的模样总觉得有些怪异。
“不介意。”秦穹无奈地说道。
“你看那城墙,够厚吧?够高吧?”梅轻竹指着渐渐在视野中变小的城墙说道。
“的确很壮阔。”秦穹点了点头,那城墙是他所见过最为壮观的,没有之一。
“可再厚再高又能如何?还不是被人打进来了!以为把门造得小点,别人就进不来了?简直是笑话,城墙再高,能有天高吗?”梅轻竹突然话匣子大开,俏脸上神情生动,哪里还有昨日夜里清冷的模样?
秦穹哑然失笑,心想那高耸的城墙不是挺好看的吗?何必这样贬低它?
他笑着说道:“没想到原来莫秋城的第一花魁竟然是个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梅轻竹瞪着眼睛,咄咄逼人。
“还挺啰嗦的。”
秦穹的语气太过于平淡,以至于梅轻竹顿时恼羞成怒,一张俏脸涨得有如一颗红彤彤的苹果。
“我昨日怀疑你实属正常,你就这么记恨我?”梅轻竹厉声质问道。
“我虽然讨厌被人怀疑,但也不会记恨你,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再说了,啰嗦一些总比你原本装模作样要好得多。”秦穹摇着头,他只不过就事论事,可姑娘家就是能想到很多。
“哼,你一直这样说话?”梅轻竹撇着嘴不满地说道,“那你一定极其不受人待见!”
秦穹再次哑然,心想自己果然没说错,否则你怎么会就这个话题啰嗦个半天呢?
陈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