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掏出手机,下午五点半,对于东部沿海城市来说,这个时候应该下班吃晚饭了。可是在拉萨,这个点正属于干革命的炙热时段。如果把一天比作人的一生,上海的儿子已经生了儿子,拉萨还在满街相亲拍婆子。其实这不仅仅表现在时差,拉萨的经济也给人这样的滞后感。拉萨一直觉得自己像个丑小鸭,她一直在努力把自己变得和内地城市一样,一样的高楼林立,一样的车水马龙,其实,她忘记了丑小鸭实际上是白天鹅。
我找了家餐馆,我饿了。
走路很累,我一直在走路,在招工作。
有一家公司打算要我,但是要先做三月学徒,学徒没有工资,只管饭。我没答应。有一家卖电脑的老板娘要我,因为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卖过电脑,而且老板娘问我一些关于电脑方面的东西我也懂,但是老板没答应。老板说搞销售还是小姑娘好,现在大学里出来做兼职销售的姑娘多得很,工资也不用开多高,何必要招我这样的长期工?老板说现在的顾客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我觉得,不只是顾客喜欢,老板应该更喜欢。
一碗砂锅鸡肉汤饭,十八元。
“小刘?”
我抬起头,“憨哥,憨嫂?”
两年多没见了吧,憨哥还是一眼认出了我,他说我一点没变。我望了望这个给我第一份工作的人,却发现他竟成了一个小老头。憨嫂也没了当年的风韵,只是一个跟着丈夫坎坷半世的平凡妇女。他俩拿着大包小包,眼看着是要回四川老家。在西藏这个地方有很多外地人,有的是游客,来三五两天就走,也有很多人,他们在拉萨租房结婚生子,却没有西藏户口,就像憨哥憨嫂这样的。
我说:“你们这行头,是要回老家?”
憨哥说:“是啊,她想儿子,今年就回去过年。”
憨嫂瞪了憨哥一眼,“说得你好像不想一样?”
憨哥看看憨嫂,笑着说:“明年咱们就把儿子接这边来过年,你看回去一趟得花多少钱,来去路费就不说了吧,到时候过年,你爸妈我爸妈多少不得孝敬点啊,走亲戚要送礼吧,还有那帮侄儿侄女的,红包钱都得花不少。”
憨嫂问:“小刘,你今年不回去吗?”
我笑道:“不回。”
憨哥说:“是不是没挣到钱啊?当初我就叫你跟着我干,一年到头总还有个五六万吧,对了,你现在在哪干?”
我说:“我还没找到工作呢。”
憨嫂突然拍拍憨哥,说:“老赵那不是缺个小工吗?你给小刘介绍过去啊!”
憨哥恍然大悟般,叫道:“对啊,老赵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说这事呢?”
憨哥又问我:“小刘,你去不嘛,跟我们一样,也是打砖,你要去我就给老赵说一下。”
我想了想,笑道:“好啊。”
我就这样找到了工作,柳梧大桥,拉萨河边,在一个砖厂搬砖。
我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反正心里是一阵阵酸楚。当初我在北郊聚租区遇见憨哥,跟他们一起干了几个月打砖的活。说实话,那会是因为大学退学,加之林小夏和我分手,我觉得心里苦,所以觉得干点体力活心里会好受些。可如今,我又是以何等的勇气和怎样的绝望回去?
人生是一个圆,生是起点,死的时候就会回到起点,然后进入轮回。
离开砖厂,回到另一个砖厂,这三年,我一直在原地踏步。
赵干宝的工地有四个人,包括他和我,还有两个都是九零后的小伙子,一个叫许桂林,一个叫陈山东。
我的军用帽就是许桂林给的,他们都是赵干宝村上的娃,初中毕业就出来了。漫滩子的沙子,鹅暖石,还有水泥,沙车,搅拌机。先将沙子铲进沙车,推进搅拌机,再推几斗车石子,倒上一包水泥,灌水,搅拌,出料,最后把混泥土推到打砖机旁,简单的机械工作,需要的只是气力和耐心。
初秋不知道我干这个,我告诉她我在江苏路一家电脑店找了个技术活,她信了。
我发现不论我说什么她都会很认真的点头,毫不保留的给予我信任。
她每天都比我回来得晚,她回来的时候我都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如果到了11点半她还没到家,我都会给她打电话。
我关心她,我爱护她,只因为她叫我哥。
初秋说:“哥,你应该把你的小说继续下去,我永远做你最忠实的读者。”
我听了初秋的话,我等着她回来,我一边继续写我没人看的小说。
如果说这是一种苦逼的状态,那么幸福,我不知该如何定义?
拉萨十一月的清晨,很冷。干燥凛冽的风从拉萨河上出来,我骑着破哒哒的二手自行车,绕过柳梧桥,享受着冬日奢靡的日光。锻炼了一大早,中午和赵干宝、许桂林、陈山东几个大男人挤一起,吃一顿水煮白菜和干米饭。晚上,放下一天的疲惫,喝口水,更新点小说,然后睡上一个无比踏实的觉。再睁开眼,又是崭新的如同白纸的一天。
开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