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曾凡金
那是“三。面。红。旗”迎风飘扬的时代。
一个小男子汉正背着半竹背篓的铁矿石,走向第一号炼铁炉。炉火映得他的脸红彤彤的,小锅铲形的头发林子里,正沁出豆粒大的汗珠,一双大脚“蹬!蹬!”地爬上石级,紫芽姜似的小手紧紧地抓着背篓系,第一个登上倒矿石的平台,倒掉了背篓里矿石。
他就是曾凡金,那时,他才十一岁,读小学四年级。
大办钢铁那阵子,我们学校从小学三年级起,就给铁厂背矿,曾凡金是班上的劳动委员,也是全校的劳动积极分子,他是个处处都带头的人。
秋收时节,我们又去帮生产队扯黄豆。收工时,只有他的手磨的打泡、破皮,右手都有些血肉模糊了。别人都戴了父母给的自己缝制的手套,只有他是裸着手扯的。老师常表扬他,夸他人小志气大,什么困难都不怕,他只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红着脸,打个抿笑。当时,我崇拜的偶像就是他。
曾凡金是一位能干的孩子,也是一位有孝心的儿子。他的父亲腿子有风湿的毛病,走路有点不方便,母亲心脏不好,累不得,家里只有他行动还算利索,所以,他小学没毕业,就退学了。一是要帮着料理家务,一是要到田里去挣工分,以便帮大人减轻负担。同队的社员见着他,总称赞他勤快,干活踏实,对人心眼好。
我进入初中以后,听说他学手艺去了,学的是篾匠活。因为聪明,学了三个月,师傅就打发他走了。因为师傅再也没有什么绝招可保留的了,该教的都教了,自己还要留条生路,就让曾凡金提前出师了。那时,师徒之间,没有什么协议,学徒比师傅的手艺还好,师傅自然不高兴,“你走吧!”就给打发出门了。
于是,人们开始议论曾凡金的手艺学得如何了得,起初,我还有点不信,放假回家,我真的亲眼看见他给人家织过米筛、簸箕、背篓,那工艺水平确实不像出自一个十四五岁的娃子之手,就像一个老师傅做出来的活。
因为曾凡金的聪明,很多做父母的常拿他作教材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一次,我在厨房做饭,把饭烧胡了,父亲回来狠狠地把我吵了一顿,他说:“你呀!什么时侯能学得聪明一点!合得到半个曾凡金也好啊!”当时,我并不感到委屈,因为我的确不及曾凡金的聪明、能干。
我和曾凡金的友情,是在劳动中建立的。孩提时代的事记得不太真切,而少年时代的交往,更使人难以忘怀。
大概是一九六三年,学校放了几天劳动假,我回到家的第二天,就到队里劳动,帮大人争工分,于是,有机会和曾凡金一起在田里做活了。
这个时候,正是收获洋芋的季节。人们把洋芋从地里刨出来,捡进背篓里,背回保管室过秤,按斤两记工分。
我与曾凡金在一块田里刨洋芋,他的手脚很麻利,一边刨,一边捡,不时还回过头,帮我扒拉几锄头,又捡几窝洋芋扔过来,以便我们两人前后一致,同时完工或休息。每到要秤洋芋时,他背回的洋芋数量总会超过我的,而我背回的洋芋斤数也少不了别人多少,正好抵得上一个大人的劳动额(一个整劳动力的工额)。
我下学后,为谋生,也由人介绍去学手艺了,这时的曾凡金,不仅是远近闻名的篾匠师傅,还是大队的一个民兵干部呢!
一九六五年夏天,我从外地回来,手艺没学到手,把脾气学坏了,师傅的刻薄让我难以忍受,我回到家,垂头丧气的,我辜负了父母的期望。我要去找我儿时的朋友倒倒苦水,我母亲以很低沉的语调对我说:“孩子,别去找了,曾凡金已经死了。”
我当时犹如五雷轰顶,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后来,我打听到,他是在一次所谓的防敌特破坏的夜间训练中死的,死在一个哨位的青石板上,死时,七孔出血,人们说他是得了一种不知名的急症死的,死时,他还没满十八岁。
一个英俊的少年民兵,一个聪明的小手艺师傅,一个勤奋的农家子,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走在一次民兵训练的活动中,走得很无辜,也走得很蹊翘,定性为突发疾病,医治无效而死。
曾凡金是一个很受村里的人喜欢的人,他的手艺在这一方首屈一指,他的为人被人们称道。以至说媒的婆子往他家跑的,也有三四个,他的回复是,还没满十八岁,二十岁以后再说,婉言拒绝了说亲的人。然而,还没等到满十八岁,他却为公而殤。
我,一个苯人,学手艺没有天赋,找人说话,朋友没了,我在一片茫然中,于这年的八月,毅然决然地穿上了军装,去了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