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很多年,将吏部经营得水滴不进,铁板一块,是萧瑭最放心的地方。在很多朝臣看来,忠心耿耿的柳尚书进入政事堂是迟早的事情,若宋相公的身子还能坚持几年,柳不山走到周元珍的前面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此刻,在众人眼里是圣人信赖重臣的柳尚书开始在脑海中快速地思索起来。
他先要弄清楚这个严冬流究竟是什么人,是谁的人。
严冬流,云州人氏,出身寒门,崇武七年进士,历三年国子监录事后,右迁为监察御史。其人直言敢当,性耿直,言锐利,考评多为中上。
也亏得柳不山过目不忘,才从纷繁如海的资料中回忆起这个严冬流的资料,虽然只有数十字,倒也没什么偏差,和他今日的表现无甚区别。只是这个人的履历太干净,干净的根本没有足够多的讯息,用来判断出他真实的身份。
他究竟是不是晋王的人?柳不山无法确定,可是当他抬头看见萧瑭的面色有些不豫,顿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严御史,圣人心忧国事,难有空闲,你我作为臣子,更应公忠体国,将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圣人宽心之后,你所担忧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柳不山轻描淡写地说着,同时却冷冷地看了身边的严冬流一眼,目光中包含警惕的意味。
听到他这番话,萧瑭的脸色顿时舒展开来,目露欣慰的神色。
不少朝臣在心中感叹,柳不山能做到吏部尚书的位置,确实不是幸运,暂且不说他的政绩和手腕,光是这段话就不是很多人能说出来的。他话里的意思很简单,圣人之所以没有子嗣,完全是因为操劳国事,没有时间去陪那些嫔妃,咱们都是当臣子的,不想着帮圣人分担,却去指责圣人不生儿子,你究竟是什么居心?你到底有没有身为臣子的觉悟?
既帮萧瑭解围,又狠狠地教训了一番严冬流,同时不露戾气,始终面色如常,这才是大唐吏部尚书该有的气度。
严冬流仿佛没有看见柳不山目光里的冷冽意味,他虽然在品级上与对方相差几万里,此时的气势却一点也不弱,他转身面对着柳不山,沉声说道:“柳大人此言不妥,为圣人分忧自然是臣子本分,下官没有任何异议。但是天子无家事,天家事就是国事,臣之所提,不过是希望圣人体恤万民之心,为我大唐延绵国祚所想,难道此事还不重要?难道在柳大人心里,还有比延绵国祚更重要的事情?若有,还望柳大人不吝赐教,以解下官心中困惑!”
好利的一张嘴!
不少朝臣愣愣地看着严冬流,此人以前名不见经传,所以刚开始站出来时,众人压根都不认识他,除了御史台内与他相熟的几位同僚,可就算是那几位,此刻也被严冬流身上的气势惊呆。
这个人就像是一把刀,藏在鞘中无人知,今日一露面,生猛如斯!
柳不山面色沉郁如墨,看着严冬流毫无惧色的面容,转身对萧瑭说道:“禀圣人,此人在朝堂上胡言乱语,蛊惑人心,其罪可怖,其心当诛!微臣请求圣人立刻将此人收押审问,看其究竟有什么居心!”
群臣哗然。
萧瑭双眼微眯,望着一脸坦然的严冬流,默不作声。
萧谷看着面前的景况,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老态渐显的宋相公站在群臣最前方,他忽地轻轻叹息一声,淡淡说道:“柳尚书,严御史所言即便激进,却也谈不上罪责,我知道你一心为圣人着想,不免有些激动,先谢谢吧。”
柳不山在说出那番话后,立刻就知道自己上了严冬流激将的当,心中正在暗悔,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冲动起来,此刻宋相公给了一个台阶下,便不再和严冬流较劲,向萧瑭告罪之后,便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宋相公缓步走出来,先是目光平和地望着严冬流,道:“严御史,我也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禀圣人,关于严御史所言之事,老臣附议。”
萧瑭微微一怔,待看到宋相公的眼神,瞬间便明白过来。
他终于开口说道:“严御史一片忠心,朕很欣慰,你所奏之事,朕会认真考虑,若无别事启奏,那就暂且退下吧。”
严冬流看了宋相公清癯的背影一眼,心中不禁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这种事情当然要以退为进,若是在朝堂上公然掰扯开,那么丢的是萧瑭的面子,他严冬流孑身一人,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但是宋相公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让他的打算落空,萧瑭已经发话会认真考虑,他身为臣子还能逼着圣人现在就去宠幸嫔妃不成?即便再有不甘,也只能顺从地退下去。
宋相公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脸色平静如常,仿佛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