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闽旭东被确诊患了恶性脑瘤,并且已属晚期。灵月第一次去医院探望时,他还有点意识,后来便进入了昏迷状态。
元旦那天,灵月午后来医院探望,碰巧他高中尚未毕业的儿子也在病房。半大的小伙子长得与父亲有几分相像,据说在学校也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干部,但他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沉郁之气,完全没有他父亲当年意气风发的豪情和风采。显得苍老、羸弱的汪明天天陪伴在病榻边,除了为丈夫擦身、喂食,伺候大小便外,空闲时常常是默然无语,呆坐一边……
离开医院时,灵月费了一番口舌,才让汪明收下自己的一个信封,里面装了几千元人民币,聊表心意而已。走到大街上,她深深舒了口气,使自己的心胸从病房那股压抑、悲凉的气氛中挣脱出来。
今天是吴岳青和方宁大婚的日子。午饭后,安安就被岳青派来的车子接去拍照了。灵泉一家也要去参加婚礼,灵雪来电话说,她和陈文清今天都在医院值班,等下班后便带儿子一块回来陪父母亲过元旦。
回到家还未进门,安安一声尖叫却把灵月吓了一跳,女儿怎么会在家里?她推门进屋,发现新郎打扮的岳青正坐在客厅里,跷着二郎腿跟父亲聊天,而母亲正在卫生间帮安安擦脸。
灵月急忙问:“安安怎么了?”
“妈妈,我没事!”安安嘻笑着嚷道,“刚才拍了几张照片,那个化妆师把我的脸涂得猴子屁股似的,我不喜欢。这套礼服又掉了纽扣,所以爸爸送我回来弄一下。刚才是外婆的指甲划到我脸了,还好没划破,不然破了相今晚可惨了……”
灵月放了心,见母亲被外孙女弄得手忙脚乱的,便嗔怪道:“就你事多!你爸等着呢,快点弄。要不要我来帮忙?”
母亲一边忙乎一边说:“你别沾手了,人多反而越帮越忙。”
于是,灵月反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放下包、解下围巾,她回转身,却发现岳青正站在房门口。
他看着她,没话找话地问:“回来了?”
“嗯……恭喜你了!”她撇开一刹那的不自然,诚心诚意地祝贺道。
“两年不见,你怎么瘦了?”他显得关心地问,“心境不好吗?”
她敷衍道:“没有,我挺好。”
他的脚慢慢挪动着走了两步,人便进了房间,然后干笑了一声,说:“嘿,你不会见怪吧?今晚要跟别的女人结婚了,但这会儿我却很想跟你谈谈。”
“噢,不!”灵月摇摇头,她以为他想讨论一下安安的事情,这很正常。离异的父母在重新组织家庭前,先为孩子考虑安排一下,是理所当然的。她客气地说,“你请坐。”见他在床沿坐下了,她退后一步站到了窗前。
他仰视着她,开口道:“月月,不瞒你说,我这几天常常想起你,想起小时候在乡下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哦,原来他是在怀旧,他略带伤感的语调,不由把灵月的思绪也拉回到从前。应该说,在姨父出事以前,乡下的童年生活还是非常令人怀念的。
他们谈起了一些往事,说到有趣时,不由对视一笑,似乎又回到了过去两小无猜的年代。他们也谈到了如今乡下的巨大变化,前几天去乡下扫墓,这是灵月每次回国必有的行程安排。母女俩原本不想惊动什么人,但阿全兄弟还是从岳青那儿得到了消息,于是,中午在镇中心最好的一家饭店摆下了筵席,请了乡里几个头面人物作陪。席间,阿亮指着安安,郑重地对大家介绍说:
“你们晓得她是啥人?她就是吴岳青的千金,从国外回来看她老子的。我们村长今天让你们来陪的贵宾,就是她!”
“哦,原来是吴总的女儿呀,长得真体面!”
“吴总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带个口信给他,请他百忙之中一定要抽空多回来看看,指教指教……”
阿全笑着告诉灵月:“咱们乡原来因为离县城较远,所以在全县一直算贫穷落后的。但是,现在咱们村可算得上是乡里最富裕的村,而咱们乡在县里也是数一数二啦!说起来,这都要好好感谢岳青,没有他给我们介绍客户、指引方向,我们乡下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大发展……”
他们显然已经知道灵月跟岳青离婚的事实,所以今天如此盛情招待的对象是安安,自己是借女儿的光了。饭后,母女俩被拉回村里,参观他们装修完毕的新房子。村头耸立着那一排三间的西式楼房显得十分醒目气派,装修也确实很到位,照阿亮的说法,是完全按照五星级宾馆的规格设计的。看到洁白敞亮的卫生间,安安想方便一下,但主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有点尴尬。阿全解释说,由于村里还没有铺设地下公共粪管,所以厕所的管子只通自家的粪坑。不知道是马桶的管子太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房子竣工不久就发生了马桶管道堵塞现象,后来干脆是一抽水就污秽上逆,黄灾泛滥。刚装修好的新房子,他们不想马上破墙挖地修理,于是抽水马桶便成了摆设,家家如厕还是用原来的马桶和茅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