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裴士文从闭上眼睛那刻起,便没再醒来。他的遗容犹如那天搂着儿子时一般,带着一丝微笑,透着一股终于超脱尘世烦扰的安祥、宁静……
事件以误杀亲兄、凶手逃往海外、受害家属不予起诉而结了案。
裴士文在美国的姐姐惊闻噩耗伤心过度,自己的心脏病也犯了。于是,只能让女儿丽莎代表她来澳洲参加了弟弟的葬礼。
裴士文安葬在悉尼北区一个风景优美的公墓里。葬礼过后有一天,灵月接到丽莎的电话,说回美国前想再去跟舅舅告别一次,问灵月有没有空陪她一起去。灵月答应了。
两人在公墓门口碰了头,一起来到裴士文的墓前。丽莎把一捧鲜花放置在墓台上,喃喃说道:“舅舅,我明天要回去了,今天来跟你告别,你安息吧!”
灵月按照中国人的习俗,买了一些裴士文生前爱吃的素食:五个水晶梨,三个芒果,一盘草莓,一盒布丁蛋糕,一包五香豆腐干,还有一袋咸卤煮花生。她把这些东西摊放在鲜花四周,然后又从包里拿出一小瓶葡萄酒。裴士文生前并没有烟酒的嗜好,但灵月听他说过,每晚他太太都要让他喝点葡萄酒,是因为他有心脏病的缘故。她打开瓶塞,默默把酒祭洒在墓前的土地上……
两人默哀了片刻,丽莎提议道:“我想多陪陪舅舅,咱们在这里坐一会吧。”
灵月点点头,跟丽莎到花坛旁的一条长椅上坐下了。
“孔阿姨,舅舅走了,你要多保重!”长了几岁,又经历了兩次失败婚姻的丽莎显得比过去成熟了许多,她露出一副世故的样子对灵月劝慰道,“看你现在难过的样子,舅舅在天上一定很安慰的,也不枉他对你的一片痴情了。”
灵月摇摇头,缓缓说道:“看来你不太了解你的舅舅,其实,我也是最近几年才真正了解他的。他的去世确实很令我难过,因为我失去了一位难能可贵的良师益友。”
丽莎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那么多年了,你们之间真的仅仅是友情?不可能吧!”
灵月不理会她没有恶意的怀疑,抬眼仰望天空,用赞美的口吻说:“你舅舅心胸坦荡,品格高尚,像他这样的人世上不多啊!他以他的鲜血和生命企图化解亲属之间的宿怨,净化那些阴暗、肮脏的灵魂。但不知那些人能否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并受他感化?”她说着低下头,忍不住流泪了。
“我看舅舅是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他太傻了。应该让阿雄舅舅一枪毙了那个恶人!”丽莎愤愤然说着,眼圈也红了。
听说裴士文没有留下遗嘱,按照澳洲法律,名下的财产便自然全归妻儿所有。灵月已准备另行租房搬出目前借住的这套房子,但这些天来,一直没人过问这套房产,灵月有点纳闷。她忽然想起事情发生前几天,在歌剧院旁的咖啡厅里,裴士文要她保管的那把钥匙,并对她说的那句令她不安的话: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有一天我发生了什么意外,希望你能打开这个盒子。”
这几天,沉浸在突发事件的惊骇和悲痛中,自己把这些全给忘了。送走丽莎后的当晚,灵月走进裴士文的书房,在橱柜的右下角找到一个精致的楠木小盒子。她用那把小钥匙开了锁,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确实别无他物,只有一份这套房子的房契和一叠购买房子的文件。放在最下面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孔灵月女士亲启”的字样。灵月大感意外,连忙撕开信封,抽出信笺,发现信不长,但内容却让她吃惊不小:
灵月: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离开了人世。医生告诉我,我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随时会夺走我的生命。手术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但我不愿冒那百分之五十的险,我珍惜自己余下时日不多的生命。我想把丹尼抚养成人;我想化解因父辈的遗产而造成手足间的相残和仇恨;我也想与你一起去探索人生和宇宙的真谛……然而世事无常。
我名下的财产正在被人逐步蚕食侵吞,我无力也不想去阻止这种内外勾结、巧取豪夺的阴谋。两位妻舅曾向我保证,一定会让丹尼母子生活无忧!我可以放心了。学佛后,生死已不放在心上。生为酬业,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因此,你无须为我难过。
我要请你原谅的是,我没经你同意就用你的名义买下了这套房子。还记得那年我要你帮忙,在几份法律文件上签名吗?你出于对我的信任,没看内容就签了。其实那就是买房合同。二十多万澳元,相对于父亲留给我的财产仅是九牛一毛而已。
我犹如一个孤儿,父母给我留下了许多金银珠宝和一个烧饼。面对着几个虎视眈眈、贪婪凶残的盗贼,我无法阻止他们窃夺那些金银珠宝,但我想设法为自己保留这个烧饼。然而,当我意识到这个烧饼放在自己身上并不安全时,我决定请一个我最可信赖的朋友替我保管。我想,你一定肯帮这个忙的!
如今,我不再需要这个烧饼了,我希望将这些书籍和这套公寓送给我最好的朋友!请你一定接受我这点心意,让我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心。
别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