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过了元宵节,灵月抽出一天时间陪同尹静园到公墓给韩庭耀扫墓,也算向两位师长辞行。从墓地回来,灵月送尹老师到家门口,尹静园无论如何不放灵月走,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留灵月吃了晚饭。
尹静园已经退休,前几年,她的父亲去世了,老母跟她相依为命。她平时去业余学校教点课,空下来弹弹琴,看看书。看得出,尹老师的身体比以前健康,而且精神也变得乐观、开朗了。她告诉灵月,女儿赵蕾在美国读书期间,终于找到了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一位攻读博士学位的中国留学生,赵蕾硕士毕业后,两人便成了亲。赵蕾的弟弟前年大学毕业后也去了美国。尹老师一边说,一边拿出许多美国寄来的彩色照片给灵月看。她还告诉灵月,在她的劝说下,赵蕾的父亲去年新找了一个老伴,重新成了家。而她自己则怀揣着韩校长的那份遗书,心底珍藏着一份思念,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活得挺充实……
从尹老师家出来,已经十点多了。回到家,灵月轻轻开了门,却无意间听到岳青和婆婆在南房的几句对话:
“……你丈人怎么不肯帮你,去帮别人?”
“娘,你不懂。像他这种老知识分子,自以为很有用,其实胆子小,思想保守、僵化,真要听他们的话是啥事也做不成的。我是碍于情面才请他,哪里是真要他帮忙?”
“噢,原来这样啊!那你有机会,别光想着别人,替你老子安排个差事吧!他退休在家闲了这么多年,身体壮着呢。有钱让别人赚,不会让自家人赚?”
“娘,你放心,我已让爹在我属下的联营企业当了挂名老板。爹爹毕竟年纪大了,哪能让他真去干活?”
“真的啊?太好啦,看把这死老头子喜的!那我呢……”
灵月心里暗暗庆幸,还好爹爹没去岳青的公司。她碰上门,故意干咳了一声。
里面的谈话立刻停止了。“你们早点睡吧。”岳青说着走出来带上门,问:“月月,晚饭吃过吗?”
灵月点头说:“在尹老师家吃过了。”
“我等你一晚上了。”岳青跟灵月进了北间,关上房门,然后打开一只经常随身携带的密码箱,从夹袋里抽出一叠崭新的外币,递到灵月面前说,“这是两千澳元,你拿着吧。”
灵月一愣,退后一步说:“我钱够了。”
岳青满脸诚恳地说:“你一个人出远门,身上总该多带点钱,以备不时之需嘛!今天,我把家里的存折全拿到银行换了这两千澳币。说起来,我这几年的辛苦也算没有白费,咱们家也是万元户啦!”他说着自得地一笑,顿了一下又说,“老婆出国,做老公的总该全力支持吧。”
灵月看了岳青一眼,对眼前这个同枕共眠了十多年的男人竟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她在床沿坐下,说:“我真的不需要,你留着家里用吧。”
岳青在她身旁坐下,把钱塞进她手中,柔声说:“收好,别弄丢了。家里的开销我的收入够应付,安安你也放心。”
灵月盯着手中那叠澳币看了一会儿,抬起头说:“岳青,你上次问我对家庭有何打算,当时我确实没有仔细想过。这几天,我考虑了很多,也想在走前给你一个交待。我觉得,咱们俩虽说从小也算青梅竹马,但其实思想、性格差异很大。”见他不能苟同的神色,她摆摆手继续说,“我承认,问题主要出在我的身上。我在家不甘心做你的贤内助,在外又不愿意成为你生意场上的好帮手。而在夫妻生活上,我太冷,不能使你快乐、满足。岳青,我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并不适合你,哪方面都不称职……”
“够了,我不许你说这种话!”岳青不快地打断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说,“你别胡思乱想好不好?咱们结婚都十年多了,好也罢,不好也罢,是夫妻,日子就得好好过下去,做做自我批评是允许的,但出格的话就不要说了。检讨起来,我也有不是,长年累月地忙在外面,对你和家庭关心不够……我最近已在努力改进,你不觉得么?好了,坐着怪冷的,咱们钻进被窝继续聊,好吗?”他见灵月低着头不作声,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准备脱衣服了。
“可是我走了,这个家今后怎么办呢?”灵月抬头反问道。
岳青显得胸有成竹,说:“我觉得你上次说的话蛮有道理,这事得走一步看一步,咱们别想太多了。到时候,如你能留在澳洲,我或许带着安安也出来跟你走;如果那边呆不下去,我随时等着你回来……”
其实,岳青心里已有新的盘算。上次的经济审查,自己硬挺着差点过不了关。灵泉那个副手看黄带被抓,对他内心也是个震动。国内形势不稳,政策界限不清,很缺乏安全感。这几年,他辛辛苦苦才挣了一万多块钱,与外国的收入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即便如此,这些收入很多还是隐性的,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看来,老婆出国是件天大的好事,至少多了一条后路。他笑着调侃道:“月月,如果将来我跟你去外国,看来要全听你的了,不是夫唱妇随,而是倒过来,孔灵月挥手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