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灵泉夫妇吃过午饭,灵月说:“你们一夜没睡,够累的,现在快去休息一会,等晚饭时再叫你们。”
小莉看看表,说:“都三点多了,还睡啥?索性晚上睡了。”
灵泉打了个呵欠,问灵月:“我想辞职的事,岳青哥告诉你了吗?”
“你辞职?”灵月愣了一下,摇摇头。
灵泉显得萎靡不振地说:“我想当个体户去,只是还没拿定主意。”
父母亲显然都吃了一惊。母亲说:“你安稳点吧,让我过几年太平日子好不好?”
见他不接口,父亲问:“你不是做得还可以吗?”
灵泉摇摇头,说:“在国营单位,你做得再好,也是为国家干;但你稍有差错,就叫你完蛋。前一阵子政策一变,我们公司有好几个部门经理被撤职查办了。其实这几个人大多是业务尖子。”
“有啥问题呢?”
“不是经济问题就是女色问题。”灵泉说着瞪了小莉一眼,说,“我要是真有问题,早就抓去蹲班房了!”
母亲紧张地问:“他们也查你了?”
“当然啦!岳青哥有先见之明,他早说过,上级要查我们公司,第一个开刀的肯定是孔灵泉。”他苦笑着说,“除了我跟总经理有裙带关系外,更主要的是,我这个人说话随便,做事不守规矩,平时穿着打扮爱赶个时髦,让人看着怎么也不像个干部。岳青哥曾警告过我几次,要我装出一个干部样子来,但真是江山好移,本性难改,我就是装不像。结果真让他说中了,这次局里派人下来,第一个查的就是我。”
“啊?……”一家人都紧张地盯着他。
“没事,有事我还能坐在这里?”灵泉摆摆手,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说,“当时我没告诉你们,岳青也不说,就是怕你们担心。好在我这个人胆子不大,太出格的事没敢做,总算过了关。”
母亲松了口气,说:“祖宗保佑!但刚刚太平下来,你又要翻啥花样啊?”
灵泉说:“经过这件事,我多了点自知之明,认识到这个公家的职位不太适合我。要是事事小心谨慎,那你啥事也做不成,你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随时有被人取代的危险;而你若想放开手脚做点事,难保哪天会出问题。”
“但是很多个体户不也被抓了?”父亲提醒道,“像振亚的弟弟,听说是非常老实的人。”
灵泉点头说:“我研究过了,个体户被抓的除了一些路子实在太野的外,其余的就是一点门路、背景也没有的人。做个体户,能发挥的自由空间还是不小的,但要遵守两条游戏规则,一是要掌握政策的尺度,最多只能打擦边球,但不能打豁边球;二是要能够摆平各方面的关系。我有几个个体户的朋友,都做得很成功。”
父亲思忖着规劝道:“我看这件事还须慎重考虑,不可轻举妄动。”
母亲却问:“岳青怎么说?”
“我跟他讨论过几次。他基本上同意我的看法,但要我再等等,看看上面的形势。”
灵月迟疑了一下,问:“上面来查你们公司,没查岳青么?”
“二姐,你放心。”灵泉掐灭烟头,提了提精神说,“岳青哥在官场中混,比我本事大得多,他这个人上下都能讨好。但你别看他对谁都是一副和气、谦恭的样子,其实心里精明得很。我们在他手下做事,经济上谁也不敢对他马虎,要说算账谁也算不过他。这么大个公司,他心里一本财务账可说是清清楚楚。对人呢,他也有一套。譬如过年,他给领导、关系户送礼,也不忘给自己的师傅拜年。那是两个他刚来上海带过他的工人师傅,他能坚持年年去看望他们,不容易吧?其实说穿了,不过是用公款、公车跑一趟罢了,却被人称为不忘本的好干部。值得吧?他对朋友也记情,得过谁的好处,常常不忘提一句。虽然别人并不一定得到啥真的实惠,但听着总觉得心里舒坦,就肯为他做事。要说审查么,这么多年来坐着这个位子,谁会不捞点好处?但就是抓不住他的辫子。这些事恐怕连二姐你也不大清楚吧?这就是岳青的高明之处……”
听弟弟在那儿好像知根知底地谈论着自己的丈夫,灵月想起上月发生的那件事。那天,岳青彻夜未归,直到第二天下午也没像往常那样跟家里打电话说一声。灵月不放心,便打电话去公司询问。接电话的阿峰是岳青的亲信,当年曾帮岳青一起打造家具、装修新房,也是常跟岳青一块下班回家喝酒谈笑的铁杆兄弟。他在电话中尽管压低了声音,但灵月仍能感觉到他的心有余悸:
“嫂子,吴总没事,总算硬挺过来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关在里面,不让吃喝、不给睡觉,强光灯照着,轮番审讯……要是意志稍微薄弱一点的人肯定熬不住,可咱吴总称得上是条汉子!嫂子你放心,人已放出来了,现在几个领导正陪他喝酒、为他压惊呢!”
“二十四小时审讯……领导陪他,压惊?”灵月差点没听懂。
阿峰轻笑一声解释道:“嘿,你不晓得吴总在里面时,那些人不知有多紧张呢!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