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妈妈!”赵蕾惊呼着,慌忙扑了过去。她把母亲的头扶到枕上,让她躺好,然后马上从枕下掏出一小瓶“麝香救心丸”,取出一粒塞进母亲的口中。
孔灵月和裴士文都被这突发的一幕吓坏了。
“我妈有心脏病,不能受刺激。”赵蕾边说边给母亲喝了点水,见她渐渐缓过气来,才稍稍放心,说,“妈妈,那封信不要看了!”
尹静园显得很虚弱,却摇摇头,说:“信呢?蕾蕾,念给妈妈听。”
“不!”赵蕾焦急地说,“妈妈,你现在最要紧的是静养。不然,你的心脏会受不了。那封鬼信不要再想它了!”
灵月也慌忙说:“尹老师,你千万保重身体。我不晓得韩校长在信里写了啥,我大概是不应该把它送来的……”
裴士文已俯身将两张信纸捡起,准备撕掉它了。
不料尹静园却板起脸,瞪着女儿吃力地说:“蕾蕾,还不快念给我听!”
心脏病人最忌讳生气,赵蕾显然不敢违拗母亲的旨意,只得从裴士文手中接过信,看了一眼却说:“这信没有抬头、称谓,只有‘你好’,算写给谁呢?妈妈,恐怕不是写给你的吧?”
尹静园闭上眼,说:“他是怕连累我……”说着,两颗泪珠滚落到枕上。
赵蕾不敢再耽搁,便清了清嗓子念起来:
“你好!
我一直扰乱你清净的心,这是我此生最大的罪过。但这是最后一次,恳请你耐心读完此信,如果此信能到你手中。
我不久将离开人世。死亡对我是解脱、是恩赐,我笑迎死神的来临!
从小备受师长们谬夸,但回顾自己一生,虚度四十年华,并无任何建树。我自诩处世光明磊落,平生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事,但我周围的亲人却屡屡受我株连、牵累……每想起这些,总使我痛心疾首,万死不能抵过。
我是独子,父亲原为浙西一方乡绅。日本侵华时,母亲在日机轰炸中丧生。父亲恐我为后母所欺,决意不再续弦,独自抚养我成人。念大学时,我经班长老罗介绍,加入了地下党。父亲经我宣传,也同情革命,多次为地下党提供掩护和资助。四八年,我和老罗一起被捕入狱,父亲为救儿四方奔走,历尽艰辛。我对父亲坚称,要么和老罗一起出狱,不然就陪老罗一起把牢底坐穿……父亲变卖了所有家产,终于将我和老罗一起营救出狱。
父亲成了无产阶级,土改时被评为下中农。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然而,我不拘形迹的个性终究还是害惨了老父。五七年,我成了右派,被遣送到最偏远的边疆接受改造。父亲在孤独忧郁、贫病交加中离开了人世,而我当时正浪迹天涯,未能送终。
老罗的一段批语使我成为第一批摘帽的幸运儿。但是如今,我和老罗都在劫难逃,他已先我一步去见了马克思,据说是畏罪自杀……一个敢于将反动派牢底坐穿的勇士,今天竟成了自绝于人民的懦夫?
在区教育局工作的三年是我毕生最幸福的岁月,因为我有幸遇见了你。当你作为新来的女秘书踏进局长办公室报到、我们四目相遇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便成了你的俘虏……
离开上海的前一天,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曾徘徊在你家窗前,直至黎明的到来……我没有勇气跟你告别,因为我当时处境凶险、前途未卜,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与你重新聚首。
四年后回来,我才知道,自我走后,你不愿独留伤心地,主动要求下基层当教师。当我在学校和你意外重逢的一瞬间,我突然深切地认识到,我当年的不辞而别对你的伤痛有多深重……我痛心,我悔恨,无以复加。然而,一切都迟了!你已为人妻、为人母……
文革开始后,你父母受冲击、被抄家,你来学校找我倾诉,视我为可信赖的朋友,让我深为感动。
你父亲是资本家,属人民内部矛盾。你帮助父母是人之常情……
你丈夫要你背叛家庭、跟父母划清界限,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逆境只是暂时的,你要乐观、坚强……
我为自己只能给你这些空洞的劝慰、却无法提供实质性的帮助而深以为憾。但我愿永远做你最忠实的朋友!
你是清白的!即使与你相遇相知的三年,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是那样的纯洁、高尚、一尘不染。唯有后来那轻轻的一吻,也是在谈婚论嫁时,我情不自禁对你的亵渎……
时至今日,我希望对普天之下袒露我的心胸:
你是我唯一的女神。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你就占据了我整个心灵。塞北高原四年的岁月,我没有一天不思念着你……而那仅有的一吻,已将我全部身心钉上了永恒的十字架,使我此心再也无法接纳任何别的女性。
肇事的是那本日记。我不该在日记中倾吐自己的心声,为此我无法宽恕自己!
你是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但我对你的伤害却是如此深重,而且一次又一次……当那些污泥浊水一股脑儿泼向你时,我犹如万箭穿心、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