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袁家忙碌了一阵,终于在春节把振国的喜事办了。接着,振亚和裘斌也在五一劳动节完了婚。
岳青在厂里申请的房子,几经周折,总算在六月份拿到了钥匙。那是一间十六七平方米的旧公房,厨房、卫生间要三家公用,然而,岳青已是非常满意了。与灵月商量后,婚期初步定在国庆节。此后,岳青每天下班,再加上厂休,只要一有空,就拉着厂里的几个小兄弟,一头钻进那间屋里,打造家具、粉刷油漆,为了省钱,样样自己动手,忙得不亦乐乎。
为完成任务,灵月对小说第三稿的写作虽不奢望好评,可也尽了全力。读过不少书后,她明白了塑造人物应首先在作者脑中树立起生动具体的形象。于是,她尝试着从实际生活中去寻找、组合原型,以期塑造一个活生生的小说主人公。然而写着写着,不知怎么的,她发现自己笔下的主人公越来越像乡下服毒自杀的阿娟,不管是眉眼脸型、说话的腔调,还是叛逆的性格、跟现实的对抗……客观上,这两个女性在现实社会中应属于对立的阵营:一位是革命造反的女英雄,而另一个充其量只是为个人命运消极抗争的悲剧人物。灵月心里不断为她们划定界线,但是一动笔,界线便开始模糊,两个形象互相倾轧、穿插重叠,在一起纠缠不清……于是,小说写到后来,完全像煮了一锅半生不熟的夹生饭,怎么嚼都是味道怪怪的了。
国庆节那天,岳青带灵月去看全部就绪的新房。房间布置得焕然一新,进门一层薄板做成屏风式样,把房间一隔为二。里面十一二个平方米摆放着一套崭新的家具,靠板壁是一张双人床,墙边连着床头柜,对面靠墙并排站着一个三门衣柜和一张五斗橱,窗前是一张书桌。
岳青说:这是卧室兼书房。
外面才四五个平方米的地方,靠墙摆了一张三人沙发,沿板壁是一张小方桌和四把椅子。
岳青笑称其为客厅兼饭厅。
新粉刷的奶白色墙面,衬着油漆锃亮的深红水泥地板,使这小小家居透着一股温馨的气息。
“满意吗?”岳青审视着灵月的脸问。
灵月微笑着点点头,说:“就是沙发窄软了一点,恐怕姨妈睡了会腰酸背痛。”
岳青听了二话不说,弯腰把三人沙发翻开,沙发顿时变成了一张双人木板床。
“哦,太妙了……”灵月赞不绝口,从心底里佩服岳青的聪明、能干。
岳青把沙发翻上,拉灵月在上面坐下,搂着她含情脉脉地说:“这是我们的新居,是我们两个人自己的家,你明白么?”说着,他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灵月低下头,心里荡漾起一股暖暖的缠绵……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问:“推迟婚事的事,你爹娘怎么说?”
前些天,伟大领袖刚刚逝世,尸骨未寒。年初的陨石雨、年中的唐山大地震……社会上有人预测:天崩地裂、星宿归位,世道要大变了!
岳青早就收到了父母的来信,埋怨他怎么选在农忙时结婚,要他改日期。这时便顺水推舟道:“这事他们听我的,我听你的,就再等几个月吧!”尔后却说,“月月,我也有个要求。”
灵月嗔怪道:“你一点不肯吃亏呵!是啥?快讲。”
岳青看着她,柔声说:“我希望在我们这个新家,至少有一段日子,就你跟我……姨妈来了总不大方便。等我们有了孩子再接她来,好吗?”
灵月红着脸沉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
几天后,中国政坛发生了举世震惊的巨变,昨日还炙手可热的“四人帮”,突然在一夜之间垮了台……
接下来,举国上下展开了对四人帮、造反派的全面清算。作为文化大革命的重灾区,上海纺织系统在沪西体育场召开了万人大会。原厂办主任老席成了被四人帮迫害的典型,宣布彻底平反,并被请上了主席台;而小陆子等人却被称为造反****的跳梁小丑、四人帮的残渣余孽,被押上台接受群众的批判。才一年多点时间,老席和小陆子的地位整个儿颠倒了过来。遥望主席台上,小陆子的垂头丧气与老席的扬眉吐气,反差如此强烈,令人不胜感叹……
历时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终于在一片谴责声中拉下了帷幕,“十年浩劫”这四个字给这场运动盖了棺、定了论。
若干年后,某些社会学者认为:中国的文化大革命称得上是一场最为奇特而又不可思议的运动,这是一场在登峰造极的集权制度之下展开的最为规模浩大的民主运动大实验,这场“民主运动”卷入人数之众、涵盖范围之广、涉及社会之深、持续时间之久,确实是“史无前例”的。尽管这个实验代价巨大、并以失败而告终,但其中许多宝贵经验和教训,值得人类探索和研究,十分发人深省。
思想家在迷惘、痛苦和反思中发出疑问:中华民族在推翻了几千年的封建制度后,虽几经反复,但先后都是以一个主义、一个政党取代一个姓氏、一个家属的统治。为何这块土地上仍渗透着太多的封建**遗毒?难道历来习惯了匍匐在皇权脚下的中国人,骨子里的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