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袁振国在医院动了胃切割手术。医生证明他不能再干重活,因此他不用回农场了。
临出院时,谭医生郑重叮嘱道:“回家要好好调养,听到了吗?年纪那么轻,胃就被割掉一半,那可不是儿戏啊!要戒酒、戒烟,少吃酸辣等刺激性的食物;心情要乐观,尽量别生气……”
振亚背着家人在灵月面前哭过几次,家里人一个个都让她担心。
外婆更老迈了,天天摸索着想帮忙做些家务事,结果不是打翻水,就是敲碎碗。
“外婆,你坐着吧,不要帮倒忙好不好……”振亚一边收拾,一边埋怨着。但看到外婆不安、落寞的脸,便急忙住了口。外婆已进入风烛残年,是需要别人照顾的老人了,自己对她关心不够,怎么还能责备她呢?
母亲的情况也让人担心,哥哥的健康成了她最大的心病。晚上躺在一张床上,振亚听见她常常叹气抽噎。她变得丢三落四,还整天自言自语的。学校里已不再让她上课,只搞些后勤工作。有一晚,她盯着女儿微红的眼睛看了半天,脑子清醒地说:
“小亚,咱们家有一个老人,一个病人。咱们俩可不能倒下,懂吗?”
振亚心酸地点点头,默默伺候母亲躺下了。
灵月最近有空就到振亚家帮忙做点事,陪外婆聊聊天。那天,等家里人都睡下后,振亚送灵月出来。明天是厂休,两人都不想马上回家,沿着一条僻静的小马路走了一段,然后在街沿坐下了。
初夏的和风轻轻抚慰着两个各怀心事的女孩。振亚仰望着朦胧的夜空,真诚地说:“谢谢你,灵月。要不是你一直来看我、帮我,我恐怕支撑不住了。”
“你我还客气啥呀?”灵月搂着振亚的肩膀,心里却有点惭愧。她跑得那么勤,不能说全是为了帮忙。那双眼睛时时在心底映现,日夜困扰着她……
振亚告诉灵月,哥哥收到很多同学的来信,有班长、大圣、奚文玲……她报了一连串名字,灵月只记住了几个。大圣在给振国的信中附了一纸给灵月,振亚转给了她。信写得不长,也有点拘谨,谈了一些农场的情况,最后请灵月回信。
“你会回信吗?”振亚试探地问。
灵月把那张薄薄的信纸撕了,摇摇头说:“还是不回信比较妥当吧。”
大圣的来信至少让她知道了一些农场的情况,得到了一点他的信息。她是多么希望能接到他的来信啊!
“我哥真不幸,唉!”振亚叹息一声,眼圈红了,“外婆早就说过,哥哥是才子,但太重感情。他是那种‘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溢于海’的人,很容易受到伤害……不想给说中了。”
灵月有点诧异:“有人伤害你哥?”她想起袁振国郁郁寡欢的样子,忽然有点明白,“是女人吗?”
振亚点点头,说:“她和哥哥同窗数年,以前常来我家,跟哥哥很要好的。”
“他们中学就谈恋爱了?”
“嗯,不晓得有没有挑明。哥哥推崇人与人的感情要心心相印、心照不宣。大概属于这种类型吧。”
“哦,后来呢?”
“毕业分配时,他们约好一起去崇明农场,但是……”
“但是怎么了?”
那天的情景,振亚至今还历历在目。振国在楼下客堂等她,振亚站在亭子间窗口看到她来了,但没有进门。她站在后门口盯着墙上的一张“勒令书”看了一会,犹豫片刻后转身离去了。当时正在搞“清理阶级队伍”,这张“勒令书”是里弄造反派刚刚贴上去的:
“勒令反革命家属、里通外国分子袁XX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
振亚飞奔下楼,让哥哥快去追她。但振国听了妹妹的叙述,脸色顿时变得异常苍白,呆呆站着,半天一动没动……
“都怪我不懂事,这事是不该告诉哥哥的。”振亚说着,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灵月轻声问:“她没去崇明?”
“没有。”
“那她去了哪里?”
“听说在闵行一家仪表厂工作。”
“这几年他们没再见面吗?”
“没有。听大圣说,她曾给农场去过一封信,但哥哥没有回信……哥哥再也不提她了。”
灵月心里很为袁振国难过。
“班长说,哥哥的病根还是在这上头。想不到哥哥的伤痛这么深,至今都忘不了。”
灵月叹息道:“振国哥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振亚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又说:“你应该见过她的。”
“是吗?”
“她会弹琵琶。你记得吗?”
“哦,是她!”每次聚会,只有她一个人弹琵琶,灵月当然记得,但没有特别注意,所以印象有点模糊,依稀是个活泼爱笑的女子。
振亚接着说:“在农场,看着别人出双入对的,对哥哥肯定是个刺激,特别是班长和奚文玲……”
“谁?”灵月的心猛然一震,急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