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过年后,灵雪终于离家去淮北农村了。医院又开给灵月一个月的病假。这次旧病复发,使灵月的体质明显下降,真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用西医治疗了一段时间后,药物的副作用让灵月头晕耳鸣、恶心反胃。地段医院的那位老中医从文革开始后便不见了人影,别的中医师开的药方疗效并不理想。
征得父母亲同意后,灵月决定去乡下休养一段日子,也趁机陪陪姨妈。那天,她没有事先通知,一个人独自上了旅途。
早上,从上海乘火车到县城转轮船,一路上满目疮痍的大字报、大标语残片,使古朴的县城和乡镇平添了一份苍凉。从镇上徒步走到村口,已是傍晚时分。过了桥,她吃力地爬上村头的水渠,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从姨妈那间土屋出来,抬头看见灵月,惊喜地大叫起来:“月月回来啦,阿婶,快出来看!”
“死丫头,又骗我了……”姨妈嘴里不信,人却走了出来。看见真的是灵月,顿时喜呆了。
灵月随姨妈进了屋,放下行李,在桌边的长凳上坐下,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一整天的旅程真把她累坏了。
姨妈看着灵月,哆嗦着嘴唇说:“月月,你瘦了,脸上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
灵月把自己旧病复发的事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下。然而,姨妈一听还是心疼得哭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长问短,问寒问暖。末了,却又高兴起来,说:“月月不怕,乡下空气好,吃的东西新鲜,养病最好了。我明天就弄点红枣鸡蛋,给你补补身子。”
那位少女一直倚在门口看着她们笑。灵月问姨妈:“她是谁啊?”
“你不认得啦?她是阿娟啊,隔壁阿全的妹子。”
“原来是阿娟啊!”灵月有点不敢相信,那个老是拖着两根鼻涕的黄毛丫头,如今竟然出落成一个标致的大姑娘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她连忙拉阿娟进屋一块坐下。
姨妈笑呵呵地告诉灵月,阿娟嫌家里人多地方小,这几年天天过来跟她一床睡。“但今天你不能睡我这里了,快把被子抱走,我要替月月缝条干净被子。”
见阿娟噘起嘴、不大情愿的样子,灵月倒有点过意不去,建议道:“咱们三人一块挤挤行吗?”
姨妈摇摇头,说:“睡不下的。”
阿娟指指梁上的阁板,说:“我睡上面好了。”
姨妈吓唬她说:“你不怕摔下来?上面还有老鼠窝……”
“我不怕,回家也是睡阁板。”
“随你吧。”
见姨妈答应了,阿娟高兴地笑着,马上手脚利索地爬上梯子,把搁板上的杂物拢了拢,清出的一块地盘铺上稻草,然后把自己的被褥搬了上去。
晚饭后,三人围着桌子凑着油灯团团坐着,听灵月聊一些上海的家长里短、风俗人情。姨妈浑身上下都透着高兴,阿娟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破败黝黯的土屋里洋溢着温馨欢快的笑语。
不知不觉中夜深了,姨妈催两人上床。灵月见阿娟一副神往的样子,打趣道:“想去上海玩吗?”
阿娟点点头,认真地说:“嗯,想死了。不晓得哪天才有这个福气?”
“那,下次让姨妈带你来。”
灵月只是随口说说,不料阿娟却当了真,马上转问姨妈:“阿婶,可以吗?”
姨妈用手戳着她的鼻尖,笑道:“快去睡吧,明天一早爬不起来又要挨你姐骂了。等你长大了,去上海有的是机会,愁啥呀?”
灵月坐进被窝,阿娟却站着没动。她看着灵月脱下棉袄露出身上的两件毛衣,不由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你有两件绒线衫,可我一件也没有。看-----”她撩起身上已绽出棉絮的破棉袄,露出里面仅有的一件百衲贴身内衣。
灵月愣了一下,见她开始爬梯,便说:“乡下比上海冷,可我只带了这二件毛衣,这几天要穿……这样吧,等我回去时留一件给你好吗?”
“好啊,你不是骗我吧?”
“不骗你。”
阿娟转过脸,眉开眼笑地嚷着:“我要那件红的。你说话可要算数噢!”
灵月点头说:“放心吧,一定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