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早上灵月验了血,回家躺了一天后,晚上再次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医务室。
“怎么,今天还想混病假啊?验血报告要等几天……”
胖医生不屑的口吻使灵月扭头就走,赌气不再看病。她咬紧牙关忍受着病痛,坚持上班。熬到最后一个夜班,跟平常一样,在更衣室和大家一起念了几段最高指示,做完千篇一律的早请示后,正要进车间,值班长叫住她,说:“小孔,医务室通知你去一次。”
灵月来到医务室,胖医生把两张验血报告扔到她面前,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啧啧,你的病很严重哎。这么年轻就半条命了,还没嫁人呐!我们厂怎么会收你的?我必须向领导反映,看看要不要把你退回去……”
几天来,使劲憋住的一股子气顿时泄个精光,灵月瘫坐进椅子里,只觉得头晕胸闷、浑身酸痛,想吵架,却一丝力气也没有。
胖医生开了“休息一天”的病假单,又开了一张转诊单,递给灵月说:,“你明天去纺织医院看病!”
当晚,父母亲坐在灵月床前听女儿谈了情况,都显得忧心忡忡的。讨论了一会女儿的病情,母亲忍不住问:“厂里真的会辞退你吗?”
灵月想起赤脚医生的态度,心里就有气:“她有啥资格辞退我?”
母亲却担心道:“你是学徒,还不算正式工。好不容易留在上海进了工厂,如果因为身体不好真的被辞退,那可怎么办?”
时隔几个月,新颁布的中央政令,已让全国所有的工矿企业一律停止了招工。为解决城市青年的就业问题,六八、六九两届毕业生被硬性规定,必须全部上山下乡,去边疆或农村务农。灵雪是六八届高中生,已被学校分配去东北长白山区插队落户。母亲这几天一直哭哭啼啼的,灵雪的行装整了又拆,拆了又整,折腾了好些日子还没打点好。
爹爹劝慰道:“别想那么多了,先给孩子看病,治病最要紧……”
“啥个不要紧,辞退不要紧?”母亲的满腔焦虑似乎终于找到了出气口,顿时对爹爹发作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呀!雪雪要出门,已借了几十块钱,几时能还人家呀?月月虽说只拿学徒费,可如今家里要是少了这十几块钱的补贴,能够日常开销吗?她在厂里好歹有劳保,如果被辞退了,看病吃药还要自费,哪来这许多钱?……”
不久前,爹爹在单位被勒令停职检查,工资也削减了一半多,家里的经济一下子变得很拮据。瞅着丈夫一脸落魄的神情,母亲停止了数落。这能怨他吗?她六神无主地哭了起来。
爹爹柔声嘱咐灵月好好休息,起身把母亲扶了出去。
第二天,灵月去纺织医院看病,候了一上午才轮到她。医生经检查发现,她的肝脾都肿大,心率从以前出现过的每分钟140跳变为现在的55跳。诊断为慢性风湿关节炎,影响内脏功能虚弱、心率过速或过缓。所以一下子开给她一个月的病假,并让她打青霉素,服阿斯匹林。
下午,灵月拖着病体去厂里交病假单,值班长告诉她:“医务室已把你的情况反映到车间革委会,叫你去找王副主任。”
“难道真的要辞退我?”灵月心里很为不安。想到母亲的焦虑、家里的处境,她横了横心:“怎么也不能被辞退,大不了再坚持上班。死也得死在车间里!”
那扇挂着“细纱车间革命委员会”招牌的门虚掩着,灵月推门进去,只见办公桌后坐着一位年近四十却略已谢顶的男人。她礼貌地叫了一声:“王主任”,便把病假单递了上去。
原纺专毕业、技术员出身的王副主任接过病假单看了看,然后抬起头,盯着对方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就是孔灵月?”
前两个月,他在公司参加了“抓革命、促生产”学习班,这几天刚回厂,就已听到军宣队长在有关选拔新生力量的会议上提到,“新进厂的青年学生中,有些人原是学生干部,素质较好,笔杆子也不错,可以考察培养。”他记得细纱车间选拔名单中有她的姓名。他迅速打量了一下灵月苗条匀称的身材,然后目光停留在她苍白的脸上,说:“听说我们车间来了个才女,想不到人也长得这么漂亮!”
灵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抱歉道:“我进厂不久就生病,给厂里添麻烦了。”
王副主任一副怜香惜玉的表情,说:“是啊,真可惜。你怎么不当心身体呢?当纺织女工很辛苦吧?你们学校一定以为与棉花打交道很轻松,所以把你分来了。其实,女同志倒三班做挡车工是蛮累的。看你,就挺不住了吧?”
灵月急忙说:“我挺得住,我一定能挺住,请厂里不要辞退我!”
“辞退你?”王副主任愕然而笑,起身走到灵月面前,轻拍着她的肩膀,说,“别听医务室的人胡说八道。你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又不是商品,生了病,就像次品那样扔掉,这怎么行呢?完全不负责任嘛!我已经到班组了解过,进厂以来,你各方面表现都不错。不要胡思乱想,要好好养病,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对不对?组织上还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