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麻子骑着自行车一路向村落里奔来,通过丽河桥桥头堡时,下车来到桥边,望着一年比一年污浊的河水,桥梁一年比一年老化,凝视着半响说不出话来,总有股无法表达的滋味在心田里游离。这些事情,都如一个家庭一样,柴米油盐都要买得齐全,这个家才能算是一个有温饱的家庭。十年前,人们饿怕了,一说到吃的问题,大家都会来劲,一只红薯仔,一碗白米饭,一片肥肉……都是一份惊喜与一份希望,而今天的人们已经能够吃饱饭了,却有了更高的期盼了。
方麻子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期盼,但是至少要想到老百姓还没有想到的问题,自己才是一个称职的镇长,才是一个合格的国家干部。
他推着车,一边走着,想到回到丽沟村里,还要单独找村委会的同志谈一些问题,一定要落实到人,否则到时又是踢皮球的工作作风,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最后说我也是没有办法来推卸自己的责任。他想着得首先问问他们有什么不要镇政府额外支持的办法没有。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现任市委书记陈风起当年在丽河镇就是吃这个“等”字亏,而有些后悔——等了好几年,等到的是二个字:更穷。
这时天穹开始下起点小雨来调节气氛,时逢秋天,这样的天气,作为老深圳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漫天弥野,碧黄交融,触景生情,生情触景,令方麻子不由几分感慨,人类的伟大——创造世界也敌不过自然的万一,但是人类有不懈的精神来征服自然,这就是伟大。
他推着自行车翻过荔花岭,这样走着,不经意流失的已经是二十年来的这样平凡的光阴,二十年呀!就今天那么一丁点的变化。他又情不自禁地感到心痛——现代的悲观。
望着高高的荔花岭,那一片无法跨越的“神秘”,方麻子几乎咬牙截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扛着大铁锹也要把你铲平。愚公做得到,为什么我们做不到。”
他这样说,仿佛是它荔花岭阻碍了人类文明进步一样,让人类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是它让丽沟村里的人们在饥饿的深渊里徘徊无数的岁月,煎熬在痛苦的旋涡里。
方麻子推着自行车越过荔花岭,感觉到有些气喘,想着难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年龄上出了问题。这时一辆摩托车的马达声由远而近传来。方麻子没有在意地回头望一眼,继续前行,摩托车却在他身边停下。来人将头盔摘下来,掉下一缕秀发,被风一吹飘浮起来,是那样的轻盈自如。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女儿方小洋,她的摩托车是方小花赠给她的,她就是会说话,其实是大姑娘方小花喜欢她,说如果村子里公路修好,愿意赠一轻小汽车给她呢。而方小洋则说,大姑若是把企业办在村落里,马上辞职,给她当小职员,乐得方小花更是打心里喜欢她这个侄女。
“阿爸,说过多少次,别骑这辆破车了。瞧,跟你都二十几年了,你还象个宝贝似的看着。这样吧,反正顺路,我从明天开始,接你上下班。怎么样?”
“丫头,阿爸习惯了,那电玩艺儿,大快了,不安全,交通事故时有发生,就是你手中的玩艺儿惹的祸根。”方麻子指着方小洋的摩托车说。
“阿爸,你就是思想古板,死脑筋。现代是什么年代了。讲究的时效。”
方小洋话一脱出来,觉得自己说话粗口了,连忙向父亲道谦说:“对不起!阿爸。”
方麻子笑起了麻子脸。方小洋望着父亲这幅麻子脸并没有生气,反而有分手自我享受的含义在上面。她想起镇里人们正流行的一首打油诗:
麻子小作用大一锅香到十八寨
老牌车随身带跑遍各村的连界
旧草帽帆布包谁不听话系布带
娘娘腔无人怪乡人个个都崇拜
乡里人虽然没有把他方麻子描述得象神一样的伟大,在嘲弄中分明带着几分赞赏。但是的确说明了他所做的工作实绩让人们感觉到他的实在意义,或许说是给予他在位几年的镇长成绩的肯定,给乡里人带来温饱,这实惠,是眼见的,真实存在的,是谁也抹不掉的。
方麻子望着女儿那帽挑剔的样相,说:“你这丫头,就是阿爸某朝一日,做了县长、市长,你都会当众侮辱自己的父亲。”
“阿爸,你不要把女儿看得那么嚣张好不好,小心眼,小气鬼。”
“瞧你,小孩子气了。听不进阿爸的半句玩笑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肯阿爸说话。”
“你这是什么理论。把女儿说得那么没有水平。”
方麻子看着一天比一天漂亮的女儿,心里的确有几分慰藉,就如当年扛着她在肩膀上而今日也愿意做一回慈祥的父亲,一样把她来疼爱。她终于长大成人——懂得怎么生活,关心他人,爱护他人,帮助他人的姑娘。也许是方家的罪孽实在深重,要自个儿来补偿吧,那也罢了,千万不要在儿女们这一代来遭报应。他们已经走出了困乏,超越了困苦,脱掉了贫穷与饥饿的外衣,他们是现代社会的代表,基建人。如果再让他们这一代牵扯进来,困惑在时代错误里,那么这个世界就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