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岭上的树儿们静静地贮立在黑夜的深层里,终于可以舒缓一口气息,吸收几口夜凉的泥土气息,释放出白天的闷热,吐出那几片新叶的芬芳味,等待迎接着黎明的到来,开始新一轮的命运挣扎,这种挣扎至少有勇气与憧憬,是黑夜对明天的渴望,对自由空间的追求与探索。
“越过山头才能见着村落,超越山头,就能见到孩子们,还有我的男人,我们不能停留在这里。孩子们饿着,正等着我回去做饭呢!”
王仁香坚强地对自己说,拖着向前的步子,可是每走一步的沉重,如地底下有人用手抱着自己的双脚似的,那样的沉与那样的重,每一个步伐,都几乎要耗尽她的全身力气。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迈着,朦朦胧胧的眼睛里感觉到前面有人在走动,她很想快上几步,跟上去那个人,寻个伴搭个肩,或许叫人帮忙提一下手中这几斤米,最好的需求是对方能够帮扶自己一把,至少还要看在自己是大队书记的妻子份儿上,应该帮一下这个忙。她丈夫闻大力一天不宣布辞职大队书记,自己一天还是大队书记的妻子,在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至少明天还是这样的称呼,然而她实在没有了力气,连叫喊一声前面的走路的人声音都已经咔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然而她此时此刻仍旧清醒地记得,手中的米袋是决不能放手的,如果那人不怀好意,那么自己就会犯了严重的错误,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前面的人影突然不见了,王仁香吓得心地一振,即刻额头上直冒汗珠,如断线的一珠子一般打落在地上。她的手有意识地将米袋子捏紧了一把,另一只手也同时按在了存放有钱的那个口袋上面。这年头,世道开始有点在变,说不上有人正打自己的财物的主意。她的心开始急促得更加厉害,怦怦直跳,要窜出嘴里来了,口里却更变得更加干涩难吞起来。
眼前的情景令王仁香开始越想越害怕起来了,她的眼睛在做着防范性的挪动,正在这个时候,她不知道从那里呼唤来的力量,步子一下子变得轻快了好多,连拐带爬似地步子又开始了,几乎到了能够小跑的步伐程度,希望在顷刻之间超过这个山头,进到村落里面,那么自己就不必再惧怕什么坏人来抢夺财物。
她越是这样想,脚下步子越是变得轻快,可是她还没有走多远,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到,令几个跟跄跌栽倒在地上,却仍旧死死地抱住那袋米不放手,喘着粗气,身子贴在地而上发抖起来,嘴里吱吱唔唔地上牙打着下牙:“别,别,——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情,你可以去问,生产队的人,人人都知道,别,别,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一家的性命全部在这里。别,别,我是大队书记闻大力的老婆,我也从来没有欺负过村子里的任何人,你可以去问。别,别,我求求你啦,别我抢我的东西,我给你叩……”
“水!……”声音好象是从地底下发出来似的,王仁香心惊肉跳地慢慢抬头,这时她才明白山路中央倒着一个人,刚才自己是被地面上躺着的人绊倒的,奄奄一息的声音仍旧在说要水喝,然而这荒山野岭地里,除了在深山沟里有一点溪流水之外,那里有水,加上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又有谁能够摸索着去那里弄水给你喝。要水喝,最好的办法是跑去村落里,只要越过这段山路,村落里便有一口老水井——一年四季清水长流,清润可口。
王仁香很想看清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可天色已经黑暗了,眼前只有漆黑一团,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孔,但是感觉里,她还是能够分辨出躺在地面上的人是一个男人。
“我的胸脏不好,又突然犯上了。好心人,求求您,我不——快不行了。这东西——给,请帮我给——”
这个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整,那声音就渐渐地断去,消失在黑暗里。
王仁香全身哆嗦着,几乎是爬着就近几步,那人将一个包裹慢慢地推在了她的面前,手却紧紧地抓住着不放,嘴里想说出什么话来,却没有声音。王仁香不太明白对方到底想说什么,她犹豫了一下,提着米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迟疑了一会儿,回头看着那团黑影:“穷人要有穷人的骨气,怎么能见死不救。”
她想着再次转身艰难地回走几步,叫:“喂,同志!你想让我做什么?”
王仁香叫了对方好几声,没有半点回应,手慢慢地伸到那人的鼻孔边,已经没有气息了,吓得她大吃一惊,手一松,米袋“扑咚”掉地,正好压住那个死去的人那个布包上面。
王仁香半响才喘匀一口气,此时天空正有一颗流星划过,将黑夜分成了两半,又似是一条火龙盘旋而来——张牙舞爪啃吃这个世界的人类。
王仁香似乎被红彤彤的电烙铁在胸前熨了一下一样,抓取地上的米包包就跑,不经意那个死去的男人的包裹也带在她的怀中,然而身后仿佛一阵渗骨寒人的阴风扑来,山岭上的树儿们开始呼啸,随着一阵猛烈的狂风,发出一阵阵的怒嗥,那团黑影似乎变成了阴魂厉鬼在追逐,也要将她的命儿一起拿走,令她的脸色一下子惨如白纸,拚命往前逃窜:“别杀我,救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