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阴天乐”说这斗笠戴在头上扣了一天,捂得难受,身上的草药也皱巴的紧了,得找个地方洗洗。
盛春海说:“你可真行,话讲到紧要处,这事儿就来了,走,我带你到外面的水塘里洗脸。”他对“阴天乐”的话还是半信半疑,以防万一亲自带他出了山洞。
这个当口,民军游击队里最小的“小石头”悄悄问张和平:“团长,我觉得那个叫‘阴天乐’的就是在胡说八道,他说他见过凤凰飞天,我还说我见过菩萨降世呢。”
张和平也一直在琢磨,说“凤凰飞升”他肯定是不信,不过“阴天乐”好像也没有理由编这样不着边的故事骗自己,再说他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他刚要说话,就听洞口外面直嚷嚷:“我说老阴……听着怎么那么别扭,算了,你姓于是吧,我还是叫你老于吧。老于你回去以后千万别把这斗笠摘下来,说实在的自打看完你的脸今天的晚饭是省了。”
是盛春海的声音,他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串也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张和平朝外面一看,两人一前一后的回来了,“阴天乐”走在前面,那顶斗笠还在头上戴着,再看后面盛春海那张吃了苍蝇的脸,张和平明白了,他跟“阴天乐”说:“于当家的,说了半天我们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这天也黑了,也不怕太阳晒了,你就把这斗笠摘了让大伙看看,以后见了面也好有个照应。”
“阴天乐”还没说话,盛春海就抢过话头:“老张,听我的,你可千万别看,刚才在水坑边上我就没听这位老兄的话,只看了一眼,你猜怎么着,差点没把早饭吐出来。”
“阴天乐”被盛春海数落了一番,现在有点磨不开,他说:“打头的,你还是不看为妙,我这脸恶心人。”
“张团长,我说你也别看了,他那张脸确实不招人喜欢。”“是啊,当家的你趁早你别看了,省的晚上睡不着觉。”“刘巧嘴”和“滚地雷”也附和道。
“阴天乐”斗笠下藏着的那张脸是证明他所言真假最直接的证据,所以这事是非看不可。张和平哈哈一笑:“恶心,和小鬼子打了好几年,什么恶心的东西没见过,战场上刺刀见红的,有时候那肠子流的满地都是,一颗炮弹落下去活生生的一群人转眼就成了几块断肢残骸,有时和鬼子一打就是半个多月,再赶上是雨季,敌我双方的尸体在水里都泡烂了,愣是爬满了花花绿绿的虫子,老子看到这些眉毛都没皱过一下,你们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可恶心的。”
“那我可就得罪了。”“阴天乐”见他如此,也不好再说别的,似乎是想要人们做好心理准备,他特意把动作放的很慢,那顶斗笠缓缓的从头顶拿下来,一张丑陋而狰狞的脸终于展现在众人眼前。
说那是一张脸只因为它长在“阴天乐”的腔子上,单论外形,就是一只风干溃烂生满斑点的茄子。“阴天乐”的脸是灰褐色的,上面沟壑纵横,皱纹堆磊,枯黄的斑点小的如米粒,大的似珍珠在那张枯树皮般的面孔上星罗棋布,最让人难忘的就是他那双眼睛,眼眉和睫毛全没了,如他所说,只能撑开一条细缝,露出里面灰色的眼瞳,怎么看都不像是活人。
“啊!”李小蔓首先发出一声尖叫,其他人也是看的毛骨悚然,这简直是从坟坑里爬出的死人。幸而有“阴天乐”之前的话做铺垫,再者这帮子人都是甲马丛里立命,刀剑林中安身,脑袋栓裤腰带上的主儿,心里虽然惊怕,表面上倒也没太显露出来。
张和平心说,盛春海这厮眼睛也不好使,这岂止是恶心哪,简直就是吓人。
盛春海胆气过人,只是他生平有个怪毛病,就是最怕见到那些白癜、麻疹一类的皮肤病,只要看过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刚才在外面黑看不真切,这时借着灯光看的清楚,这张脸虽然恶心,倒也不像那些传染病。
张和平这会儿没功夫搭理他,就问“阴天乐”:“你这脸真是被凤凰身上的光环灼伤的?”
“阴天乐”点点头,表示没错。
张和平又跟旁边一个女兵说:“李小蔓,你看他这是烧伤吗?”
李小蔓是现在队伍里仅存的一名女兵,今年二十岁,人长得说不上多漂亮,但是眉目清秀,五关得体,她留着齐耳的短发,配上一身墨绿色的军装倒也是一派飒爽英姿。李小蔓以前在省城的一家医院做过见习医生,去年受张远山的影响参加了民军,这段时间一直充当卫生员的角色。别看是见习医生,李小蔓之前学的就是医科,又在省医院里呆了大半年的时间,经验沉积,颇懂得些医学常识。
女孩子毕竟胆子小,刚才冷不丁看到“阴天乐”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孔着实把她吓了一跳,这会儿听张和平分派下任务,做了几个深呼吸,又壮着胆子过去辨认。为了看得更清楚,张和平把几盏油灯都挪到跟前来,借着灯光李小蔓看的很仔细,看完脸之后,又去看他那两条洗去草药的手臂,也都皱巴巴的跟树皮相似,只是少了那许多的斑点。
看完之后,李小蔓说:“他这伤既不像是烧的,也不像是烫的、烤的,甚至根本就不能算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