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涣也不客气,拱手行礼之后便问道:“吕氏春秋有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那缘何天子是天下之主,天下人皆为天子之臣?天下到底是一人知天下,还是天下人之天下?”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的言论出处在六韬,文王向姜太公问政的时候,太公对文王说的,后来吕不韦编纂《吕氏春秋》时,也对这句话有注解。
此问一出,陈温、薛准悉数愕然。刘涣的此问并不算高深,谁都能回答上来,不过却胜在大胆。对于这个问题,士子会说这句话是对的,因为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是士族所想要看到的,但是皇帝却绝不会认同这句话,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就是说他的江山并不是他的,这点事万万不可能认可的。
这句话的矛盾之处就在于此,天子是苍天之子,皇帝的话就是上天的旨意,天下人皆是皇帝的子民,如果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那将天子置于何地?若是说天下乃一人之天下,那士子更不会同意,文王与太公是圣贤之人,圣贤的话不会有错。
这是个很简单的对错题,谁都有心中的答案,但刘涣就是剑走偏锋,笃定没有人会说自己的答案就是对的。认为是对的,那就是否定天子是天下之主,这与儒家君臣之义相驳,认为是错的,那就是说圣贤的言论是错的,这就是否定圣人学说。
刘涣问完之后,便不再说话,只站在原地闭目养神。陈温听得之后,心中一惊,暗道:“这……”边想脸上亦露出错愕之色,继而便低头苦思冥想起来。
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若是平时,陈温理所当然会说是天子的天下,但刘涣引用姜太公言论在前,若是这么说,就是否定圣人言论,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的。
这时代最讲究君君臣臣,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不会有人怀疑圣人的言论会有错误,但在这个问题上,两者就是互相矛盾的。刘涣这招,完全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薛准倒是跃跃欲试,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可是见到陈温皱眉苦思冥想,想了想又缩了回去。刺史的学问自是比他好,刺史都觉得难,他一个县令却抢着回答,这不是扫刺史颜面还是什么。
书房中一时沉寂下来,就在沉默间,外面忽然冲进来一人,也不顾陈温思考,大声说道:“县君,刘涣小儿实在是欺人太甚!三番两次捉弄老夫,还使诈把老夫困在牢里,请县君主持公道!”
“嗯?”陈温一听,脸上当即有些愠色,同时目光落到闭目养神的刘涣身上。
来人正是被困在牢房的宣威,想必是衙役们砸开锁链,才把他给救了出来,衣冠不整的就冲进书房,大声斥骂刘涣。
薛县令已经听到宣威的话,又见到陈温的脸色,心‘咯噔’地跳了一下,只觉得有什么事不好。想罢却是转头望向刘涣,皱眉问道:“公子你也太过了,宣主簿虽然与你交恶,但他好歹也是朝廷官吏,怎能容你如此戏弄。”
方才让刘涣坑了一把,薛准心中很是嫉恨,现在宣威突然冒出来,自是抓住机会给陈温上眼药水,贬低刘涣的形象。
面对薛县令的质问,刘涣哈哈一笑,长身而起,道:“好让县君知道,主簿宣威与人勾结,图谋我刘氏家产,小子不过是先将他关押起来,免得逃了罢。”说着,刘涣眼中闪过一阵冷光,瞥向宣威。
强势!霸道!
听到刘涣此言,薛准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怪不得刘繇来时,宣威会一力促成此事,原来此人藏得那么深。目光瞥向书房正中的刘涣,暗道:“此子好深的心计,步步算计,日后还能了的?”
宣威脸色骤变,冷笑一声骂道:“满口胡言的小儿,在这说什么疯话,老夫何时图谋你刘氏家产,就算老夫与你有隙,也不是能由你污蔑构陷的。”
“大胆!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和李信那厮的书信皆落在我手中,你还敢狡辩。”刘涣踏出一大步,指着宣威斥道。
当初刘涣就有疑惑,仅凭李信,怎么敢谋夺刘氏家产,仔细寻找之下,真让他在找到与宣威勾结的书信往来。只不过刘涣一直引而不发,也没有声张,只等时机到了的时候,再给宣威雷霆一击。
他的舅舅周异不久前来过书信,说扬州刺史陈温听说他以后很感兴趣,不日就会到成德来见他,所以刘涣这才有恃无恐。
“你——”宣威神色间一时慌乱不知所措,莞尔却又镇定下心神,喉结耸动道:“哼,李信已经死了,你若是存心构陷老夫,来个死无对证,岂不是正中你心计。”
陈温忽然抬头,一字一句的道:“此事,就交给老夫来办如何?”
“最好不过,小子多谢刺史大恩。”刘涣轻笑一声,向陈温拱手一礼道:“待会小子就让家人送来证物。”
宣威强自咽了咽口水,脸色苍白,色厉内荏的道:“老夫自问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陈温没有言语,只是冷冷的瞥了刘涣一眼,随后又沉默不语,事到如今他怎么会看不明白,刘涣至始至终都知道他的到来,还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