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九红订亲了。她才多大呀，虚龄才十七。九红这么点儿大订亲，不为她自己。
九红上面有三个哥哥，树桩似的，一个比一个高。一年前，三哥因为家贫，又不愿学手艺，一跺脚当兵去了。大哥二十七，二哥二十五，早就该成家，可就是没人提亲。不用说，问题出在他家太穷。穷得实在没办法，父母想到她，他们的小女儿。只有这张牌了。女儿值多少钱，他们不知道，也没想过。女儿是他们的心肝、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唯一的财富、最后的本钱，滴着他们的血，他们能不心疼？可是在儿媳与女儿的权衡抉择中，他们的心理天平发生倾斜——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咬咬牙，豁出去了！
九红订亲，是为给父母换回一个儿媳妇，给她大哥换个大嫂回来。这叫“换亲”。那时候农村穷人家“换亲”不稀奇。
九红能有什么办法？可怜她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小女孩儿，什么也不懂，现在居然要嫁人！时光前进二十多年后，像她这样的豆蔻少女都在学校读书，还在向父母撒娇。而虹却要嫁人。
这年秋天九红就订了亲，年底又听说九红要嫁人。
九红不是没有反对“换亲”，她也抗争过，可是母亲的死改变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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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秋天九红家出了大事。
起因是九红闹着要和对方悔亲。
九红的母亲就劝女儿：“你爸常年病着，你不为你哥想，也要顾顾咱们这个家。你眼里总该还有我和你爸吧，你忍心看着我们在人前丢人现眼？被人家背后笑话？你想想……”
“你们不能为了你们自己的面子，把我卖掉，把我往火坑里推！我不是东西，好随便换，给你给他。我是人，是你们的女儿，你们的亲生骨肉啊！”九红不听，坚持要求退亲。
“但凡只要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走这条路。爸妈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妈跪下来求你了。”九红的母亲边哭边说，同时双膝一弯，“卟通”一声，居然真的给女儿跪下了。
“不行。这是一辈子的事。再说，我还小啊！”九红也哭着说。
“你是存心不想让你妈活了，我死给你看。”
这本来是一句气话，是用来吓唬九红的。九红的母亲无非是想让女儿回心转意。如果九红不理不睬，或者不着声、不回嘴，也就算了。可是九红也在气头上，就顶了她妈一句：“你吓唬谁？你死跟我有什么相干？碍不到我什么事！”
母亲想不到平时乖巧的女儿跟自己针锋相对，一张嘴一张刀回嘴，说出的话能把人呛死、噎死，句句像尖刀刺在九红母亲的心上。
九红的母亲彻底绝望了，希望破灭带来的是精神崩溃。
“妈白疼了你一场。我让你这个死丫头凶！犟！我让你做个忤逆不孝的女儿。永远后悔去，永远被人骂！”当天夜里，九红的母亲一时想不开，一气之下，摸黑一头扎进流经村庄的大河。
可怜九红的的母亲就这样解不开心结，带着遗憾和对女儿的怨恨，狠心地走了，永永远远地走了。留下孤苦无助的女儿怎么去面对以后的人生？糊涂的母亲，死心眼的母亲啊！九红望着默默流淌的河水，心里那个悔啊……
九红哭得死去活来。她虽不是家中的“老小”（最小的孩子），但她是家中唯一的“姑娘”（女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春生的家乡，最小的女儿往往都是娇生惯养，所以有一句俗语叫：“有钱不娶老姑娘，好吃偷懒会讧丧。”“讧丧”，即吵架。九红也不例外，她是家中的“活宝”，“开心果”。不仅爸妈宠着她、向着她、护着她，哥哥们也是让着她、迁就她。从小到大，她是兄弟姐妹中，最幸福，最快乐的一个。
可是自己辜负了母亲。母亲曾经把这个因为贫困而无法可想，无路可走的家庭的唯一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母亲含着对自己的怨恨，绝望而去。九红恨自己，恨自己气死了母亲，逼死了母亲。她恨不能替了母亲。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悔恨又有什么用呢？九红也想过死，一死了之，反而是一种解脱。可是死既不能让母亲复生，更不能使母亲心安。自己不能死，不但不能死，还要替母亲了却“心愿”。
九红被自己的母亲这最后一步“绝招”逼得没有退路，只有嫁人换亲。
九红不但不再悔亲，还主动提出来过年之前就把婚事办了。
为了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为了完成母亲活着时牵肠挂肚、不能实现的“心愿”，年底九红匆匆嫁人了。九红没有哭一声，掉一滴泪。
九红的母亲九泉之下当可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