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韩信的所谓取死之道
前面已经说了,韩信原本是可以不死的。那么,是否韩信有取死之道呢?史书上韩信案之始末较为详尽,前面已经说过,这种出之于汉官方的记载尽管详尽,但漏洞百出,不足为据。然而毕竟司马迁对韩信案作出了评价,并因此而引发了无数感叹与探讨,所以韩信案还是需要深入探求。司马迁列传赞曰:“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看,韩信之死的原因,他本人要负部分责任,这个责任,菜九暂名之为取死之道。司马迁在记叙了韩信的一生后,作此总结,应该是考量了韩信全部事迹的盖棺定论。但在菜九看来,这个评价的重心,应该是落在韩信废王为侯之后的种种表现。因为战争期间弄出来的不愉快,固然也是韩信与刘邦的矛盾所在,但毕竟事过境迁,也不会有太多的影响,就是俗话说的那样,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所以关键的事情应该发生在韩信的最后岁月。这个最后岁月,指韩信于汉六年被擒失王,至汉十一年被杀,时间长达五年,但期间事迹寥寥,略如下: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常称病不朝从。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从云梦之擒,到死案发生中间,就这么一点点记载,而就这寥寥数事、区区二百字,竟然处处表现了韩信的不爽,这倒是符合“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的评判。司马迁所知,绝非此数事可限,可以想见,韩信失王位后的勃勃不平之气真是无处不在啊。但菜九觉得,就在这区区二百字中,也含有不小的传说成分。比如,涉及到樊哙的事,就更像是传说而非事实。在现有史料中,樊哙似乎从来就没有隶属过韩信,像刘邦擒韩信前征求诸将意见,诸将曰:“亟发兵阬竖子耳。”说这话的可能就是樊哙,因为日后吕后欲征匈奴,樊哙主战时就是操这副腔调。云梦擒韩信,樊哙也在场,当然,在场的武将不止他一人,郦滕灌靳等均在。所以,虽然不能据此就将鼓动武力解决的提议坐实给樊哙,但因此而指出其对韩信的恭敬可信度不高还是可以的。“亟发兵阬竖子耳。”这个句式,在黥布反的时候也表达过,看来刘邦朝中好大言谵谵者人数不菲啊。
这个记载也交代了“多多益善”这个成语的出处,此典故产生于刘邦与韩信的一次私下里议事。在这次私下议事里,刘邦与韩信讨论了手下将领才干之优劣。今天我们所能见到的文本中用的是“常”字,古时常与尝通。尝表示曾经,常则为经常。但无论司马迁的用意是曾经或者经常,只要刘韩两人能私下里讨论这种事情,足见刘邦没拿韩信当外人,还是属于非常信得过的。而韩信对刘邦的回话也非常随便,且没有顾忌。此情此景既表明了两个人的关系仍然是非常熟络没有客套,也表明在只有两个人的场合,不太注重上下尊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即使是失意的韩信在与刘邦的交往时也是非常坦然不拘,一些不能放上台面的话,也可以无所顾忌地讲了出来。韩信对刘邦的不爽,借这个机会表达了出来,而刘邦对韩信的冒犯也一笑了之。另外,虽然韩信说刘邦不善将兵,但也认可其能将十万,而到了十万这个层面,已不能算不善了。至于善将将这一点,韩信与刘邦的差距就非常大了。韩信带兵数年,没有培养出任何一个高级将领,此事颇为可怪。高祖功臣一百四十多,绝大多数有战功,居然没有一个是韩信从基层培养出来的。功臣中有几个齐降将、赵降将是韩信的部下,但他们加入汉阵营时的起点就非常高,不能算韩信培养的。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韩信若要反叛,成功的希望是多么渺茫,这也反证了韩信之不可叛。韩信的言论也表明,他对刘邦本人是服气的,他坦陈输给刘邦的原因,实际上也是表明了他自己是绝无反意的。因此,强势的刘邦可以容忍韩信的冒犯,而处在不爽位子的韩信也知道他的冒犯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不冒白不冒。司马迁“伐功矜能”的评价,可能就是指的这类场合。在韩信的余生,因免不了会与刘邦经常照面议事,这类言语冒犯估计少不了。虽然在刘邦而言,韩信的每一次不恭敬都是在他容忍的限度内,但累加起来,就非常不爽了。所以,韩信不爽过后,也轮到刘邦不爽了。如果硬要把这种不爽算作为韩信的取死之道,也勉强能成立,但以刘邦的为人,尚不至于因此而萌生杀心。
可能后世的人们也看出仅凭韩信的后期表现,还不足以当得起司马迁“伐功矜能”的评价,于是,后人就将此评价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楚汉战争期间韩信讨要假齐王及会剿项羽失期上面,发表了众多的评论,此不赘。只是此类评论多则多矣,可惜并不因为多而成立。不能说人们的这种判断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