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给老百姓好处的人,后人都会纪念他。故直到元代,刘邦的庙中香火始终很盛。田秉锷先生告我,元以前的皇帝通常都要供奉八个先人,他们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加上刘邦。前七人的具体记载不多,最可参照者,刘邦而已。历代统治者,都自觉或不自觉地以刘为参照为楷模,来难验证自己的统治是否得人心。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供奉刘邦一事本身就很有说服力。刘邦又不是他们的老祖宗,凭什么要供奉他?原因很简单,因为刘邦所做的事,那些善举,对人民与社会的贡献,是历代统治者想做而未必能做到的事,所以他们要以他为楷模。因此,刘邦的存在相当于树立了一个标杆,衡量着当皇帝合格与否的尺度。由此可以看出,汉高祖的名望在终封建之世,始终是相当高的。这就是刘邦,是竖子吗?
菜九是老中医出身,最喜欢干的事就是下诊断。在菜九看来,人们对刘邦的这种无比憎恨应该算是一种病态,菜九就忍不住要对这种病态下个诊断,看看这个病是怎么生起来的。
对刘邦深恶痛绝的首要原因肯定要归咎于中国人一贯以来的不认真。因为不认真,所以在看书时没抓住要害,以偏概全,只看小节,不看大节。而即使是刘邦的小节,也是以长者风范为主的,只不过这些良好小节,那些不认真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的。当然,造成刘邦人人喊打的根源,不应该由全体不认真的人来承担,而只能让文化程度较高的读书人来承担。普通老百姓很少会去读《史记》,那么普通老百姓对刘邦的认知是从哪里来的?当然是知识分子影响的。马克思说过,人最可以原谅的弱点是轻信。轻信当然也是不认真。但普通老百姓不轻信知识分子怎么行呢,总不能人人都去研究司马迁的书吧?当然,知识分子也不是一边倒地全是骂刘派,像某些有真知灼见的知识分子如苏东坡兄弟就是典型的拥刘派。但这些人数量较少,又沿用司马迁的推崇,没啥新意,而且讲一遍就算。倒刘派则不然,常常花样翻新、怪话连篇,颇聚人气,且不依不饶、不死不休。于是,久而久之,影响深远,大行其道,深入人心。又,真知灼见者永远是少数,而俗儒陋儒满世界都是,且代有传人。难怪刘邦一见这些人就忍不住要下他的帽子,大尿一泡,实在是太可恶了。
天下的读书人差不多齐刷刷地讨厌刘邦,难道都是不认真?这个问题深究起来,话就长了,一旦扯开懒婆娘的裹脚布,难免又臭又长。但不扯开,就不能识得小脚的真面目。于是,菜九就尽可能选择较短的那条裹脚布,试着把它抖落开来,看看除了不认真之外,人们讨厌刘邦的内涵还有哪些。
读书人中存在的对刘邦的普遍厌恶情绪,可能还牵涉到同气相求的问题。因为刘邦有往腐儒帽子里撒尿的记录,人们往往会以为刘邦从骨子里厌恶知识或知识分子。既然你对我等不仁,休怪我等对你不义。何况人们还以为刘邦是个大老粗,不是读书人的自己人。加上唐人章碣作了一首《焚书坑》的诗颇有名气,更使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刘邦要这样对待读书人,原来整个一个没文化。《焚书坑》曰:“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其实此诗的立意不是在贬抑刘邦、项羽,而是在讥讽秦始皇焚书坑儒没达到目的。菜九没什么鉴赏力,没看出此诗有什么好。自忖其之所以出名,恐怕是在其结句“刘项原来不读书”上。“刘项原来不读书”的句子深入人心,刘项不读书的名声大振,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劣迹反而被人忽略过去了,如果章诗人地下有知,可能也要哭笑不得了。可能正因为这个因素,在一般人看来,刘、项二人没受什么教育,没教养,是老粗。这里肯定有极大的误会,很难想象一两个老粗能打平天下。记得儿时正在闹文革,没书可看,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册台湾的高中国语课本,其一开篇就是项羽的《垓下歌》,接下来就是刘邦的《大风歌》,并且评价极高,是不是还有什么诗歌之祖之类的评语。如此成就,又岂是不读书的人所能达到?正如《史记会注考证》引朱熹夫子曰:大风歌,正楚声也。亦名三侯之章。自千载以来,人主之词未有若是壮丽而奇伟者也。
所以,说此二人不读书,如果是误会,肯定是天大的误会;如果是误解,则是深入人心的误解。应该说,刘、项原来都读书,只不过都不以学问见长。刘邦的弟弟楚元王刘交就与几个大儒是幼时同学,刘邦的教育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这方面有与卢绾是同学的记载。因此,即使他所受的教育不如刘交,但以其天资聪颖,其所得或不会在刘交之下。而项羽未出道之前,就有学书学剑学兵法的记载。这三件事除学剑外,少不了要多读书。因此,这两个人不仅有政治家、军事家、权术家的身份,同时也有文人的身份。既然是文人,就脱不了文人相轻的特点。而有了这个特点,就难免得罪人,得罪了当时的人也就算了,但物伤其类,后世的读书人就很不是滋味,会有什么后果就用不着说了。一般来说,真正的老粗反而不会看不起知识分子。你会的他不会,他怎么会看不起你,只会敬重你。所以凡是看不起知识分子的,往往都是知识分子。因为在他看来,你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