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胡子凄怆、悲愤的声音忍无可忍地吼出来反驳:“你闭嘴!你这个庸医!我哥哥是医生!最出色的医生!”
顿得一顿,他的话,又蕴含着强烈的冷静、怀疑、尖锐微妙的嘲讽以及永不消逝的伤悲。
“先知耶利米说,‘人心比万物都诡诈,坏到极处,谁能识透呢?’”
一心就有些委屈,但他以一种外来人,一个局外人的鲁莽坚持说:“我马上就能猜到医生头上了,可就算你哥哥是神医,不代表你也是,你怎么能说我是庸医呢?”
“先知何西阿说,‘杀人流血,接连不断,因此这地悲哀。’”
他的声音中含有某种颠覆性的反讽,一种奇怪而挖苦的忧伤。
“好好看着我,朋友,如果哪天,你听说这里出了人命,你就可以说你认识魔鬼。”
他们看到的是一张憔悴忧伤的脸,一双了无生趣的眼睛,眼睛里含着泪,但声音里却充满仇恨,仇恨是弱者的愤怒。
他们怔怔地看着他,一心就有些疑惑,他一般不会受此类情绪影响,他再次说话时,就有了种万事可忍、哲学家般的庄严神色,似乎佛理让他更稳重了一些:
“原来伏翼哥哥酗酒时,糖二哥哥就说,‘这是恐惧性谵妄,由于对酒精的依赖,当血液中酒精含量低的时候,他就会出现不舒服的感觉,呼吸困难,心跳加快,大汗淋漓,最糟的是神志不清的大脑此时出现短路,开始产生幻觉和错觉。’——不然,不然你口口声声说先知,却又向往着魔鬼……这人失去希望,怎能同你信奉的上帝失去希望相比呢?”
……
老姜头当机立断把黑胡子弄走了,以免他被气得吐血,小榕树笑得不得不扶根树干才能站稳,他倒是很愿意让一心追上去继续解释,但那两个人只进入一层绿帐,果然就不知从哪里钻洞不见了。
这里花花地撒着些阳光,很温暖,海风淡淡,薄雾如纱如织,绿荫如帘如幕,让人又放松又惬意,是个补眠的好地方。
小榕树就不愿意再走,靠着树干就地坐下了,他的体力和精神都拉扯到极限了,不见得适合把对方逼急,马上开始新一轮的较量——而且眼下有了一心,他也不稀罕急着去探这船地洞了。
一心担心地看着小榕树苍白的脸,很快把方才那点小争执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只冲那些人离去的方向,提气大声嚷嚷道:“喂!你们快些送药来啊!我老大受伤了,不然我们就要自己闯进去了!”
事关他的老大,他就是勇猛的小弟,不是特别讲究礼貌客气的小和尚了。
柳生忍不住低声问他:“小和尚,你知道这老鼠洞?”
一心骄傲地答:“当然!很好寻,我跟我娘学过的,就是现在老大太累了……”
“有快捷的方法吗?”
小榕树半合着眼睛,哼哼两下——这事该问他!
他忽然就阴狠狠地道:“这有什么难的?既然是老鼠洞,一心寻到洞口,就地取材,只管给他们灌咸汤,不然也可以放几把火熏熏……”
这时,他们就听到一个同样低沉阴冷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最好还是别打这些主意的好……”
柳生很郁闷,一心很惊讶,只有小榕树半点磕巴不打地干笑着应上:“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既然都上了同一条贼船,咱不就都是一家人了吗!哪有窝里斗的道理!”
只有小榕树觉得他那么可亲,又那么可畏,正是他要求的那种人。
老姜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们的身后——自树干后绕出,他们没有一个人能事先警觉。
一心看到他手里合抱的许多物事,马上把那点惊讶丢开了,他只管乐呵呵地扑过去接手。
他们先要解决的是他们的午餐:大锅烩成的海龟肉、鱼虾、海参……连同各种瓜果生菜搅拌在一起,丰饶而粗糙。
看来这是他们的常规饮食。独独缺少了酒,他给他们带来的饮料是清水,小榕树就有些不满意,边狼吞虎咽边抱怨,这时,老姜头又小心翼翼地端出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砂锅,那是单独给小榕树的病号饭,一盅浓浓的海带汤。
一群粗汉,敌友难分,而他们却能瞬间呈现出难得的温情,一心很容易地感动了,于是他又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优点,主动向他靠拢:“我叫一心,哥哥们叫我小花和尚,不是因为我小,而是要和鲁智深区分一点点。哎哎,你很像我们的糖二啊!”
他们就挑剔地打量他,他看起来很平静,也许高手的眼神都是这样,平静得看不出细备。于是他们又拼命瞪那个忽然很谄媚的一心,小榕树咳出最后一口汤,忽然就忍无可忍地提声反驳道:“别开玩笑了!糖二长一张总也晒不黑的俊秀小白脸,笑容开朗,就跟那白衣秀士王伦拼命想装出来的样子差不多;而这个老姜头,看看这深沉阴狠的模样,就好比随时准备翻脸火并,捅人一刀子的豹子头林冲!”
这算是煲还是贬?
老姜头就有些好笑,原来这坦率诚实的小和尚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