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暗暗凝起了心神,不动声色地监测着四周,手默默地点到了腕上的忍索刀柄,杀机微现。
小榕树就狞笑,有些没心没肺地狠:“不用乱,我们也不用疑神疑鬼地去寻他们,别忘了,我们都是混大的,有人才好混呢!黑吃黑才吃得过瘾,而且……没准糖二他们也会聚到这里来。”
柳生看他一眼,小榕树一眼扫过去,柳生就抵不住,只默默地低头,就像每一次已成定局的交锋那样,是小弟对老大的绝对顺服。
“这儿有鸟……鸟,有多少把握会飞渡?”
柳生怔一下,随即中规中矩地答:“一半就可以。老鸟背着小鸟起飞,直到力竭坠海,小鸟从它们背上起飞,飞完剩下的一半。”
小榕树忽然昂起头,任情地冷笑着,道:“人不见得就不如鸟!没有人迹,但有人……把这些东西都收拾起来,既然闹不清他们是人是鬼,那就由我们先来装神弄鬼吧!海盗也好,野人也罢,他们总得来这里来取水,干净的淡水。既然是你先跟老爷我来横的,老爷我就非把你搅得竖过来!把你的坏水统统倒出来!”
就凭这股气质,他也已经够得上一个非常出色的老大,柳生心酸着,自卑着,不得不这样敬服。
他敬服,但心里不是滋味。
夕阳还悬在地平线上,黑压压的织雨云从海湾中升起,被阳光染成了血红色。
尽管天空依旧澄明,呈现着琥珀黄和玫瑰红的颜色,此时又堆上了一些不知名的云朵,云朵上泛着东一块西一块的微光。
太阳的底部渐渐与水平面相切,它横向膨胀,变得越变越宽,好像里面装满了会发光的液体。
璀璨华丽过后,黄昏像灰色的潮水升起,侵袭和淹没了一切,它们在这种幽暗中似乎复活过来,轻声叙述着自己的往事,同时也染上了黄昏的柔和苍茫的色彩。
星星点点的火花像宝石般洒落到宁静的大海里。
有人的朗笑,也有海的朗笑,透过那么透明的月色,在银白的夜空中震荡着。
黑夜很快播下闪着金光和银光的星辰,代表着只在夜的深沉的葬礼上才能点燃的幻想之火……
从黄昏到月夜,纯粹的光影声色的自然过渡切换,加上时厚时薄的迷雾的渲染,越发幻美得鬼魅邪佞。
“野人们”终于完成了他们的拔毛拆骨的搬运,这个小岛开始了厚颜重彩的喧嚣,先是叽里呱啦的一阵信号电波杂音,而后,音频渐渐稳定,洋洋洒洒的洋调儿开始唱响……
在无线电的引领下,就在那火塘地带,他们忽然涌动出来,仿佛从地上钻出来的一样,他们又在火光中聚拢在了一起。
这些人,大概总不下二三十人,但声势上却似乎总有几百号人,他们粗鲁、邋遢、任情、野蛮,兼且很难区分国界人种——
他们大多黑瘦而健壮,被太阳、海风锤炼出来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粗糙的深色系:深褐色、深棕色、深黄色……
他们的须发又干又乱,也呈现出同样的色泽和效果,他们总的来说像统一被烟熏火燎后的野人,但你绝不会把他们归类为野人——
除了能摆弄无线电波的先进,他们还十分富有!
他们几乎清一色穿着长衫,套一个破烂的齐腰马甲,再配上豪华的马裤、皮靴,身上除了刀枪弹药,还缀满了金银珠宝!
小榕树就有些悻悻的,他想到自己每次领弟兄们干完一大票后,多半也是这样暴发户的装扮。
然这些东西又是西方的,怪诞的,高雅的,优人一等的。
也有种没落而疲惫的颓然,但他们身上仍散发着活力,似乎他们还在期待生活会赠给他们一些除痛苦、厌烦、怀疑和仇恨以外的东西。
——小榕树此时已经成功地混了进来,和他们同一色的装扮,简单的易容,又加上他同他们实在很有些相同的气质和气场,自然无人过分留意他。
空气中渐渐沉醉着酒和肉的香味,海龟肉、鱼、腌牛肉等在火塘里胡乱烤好后,他们配上了卷心菜、甜瓜等生菜,堆到一个海大的铁锅里,再撒上几把粉末状的调料,大力搅拌一通,晚饭就好了。
成桶的烈酒也抬了出来了,人们齐声欢呼,绕着火堆,举着淋漓的酒杯、酒碗,每一顿都似最后一顿似的大吃大喝。
无线电里的洋调儿渐渐响成了轻快萎靡的爵士乐,于是他们吆喝着开始了妖魔鬼怪的舞蹈。
有个最像野人的人似乎醉了,他浑身毛茸茸的,穿着打扮也与旁人无异,但那几乎要淹没了整张脸的须发却让人发憷,也难以评定年龄,三十到五十都有可能。最夸张的是,他满脸的黑须又编成了无数个小辫,乱糟糟地垂到胸前,显得十分诡异。
他高大,却不甚健壮,甚至颓唐得有些瘦弱,轮廓就显得分外的深邃,一双眼睛深凹在眼眶里,褐色的眼珠,似乎有某些力不能及的情绪时刻在烧灼着他的心!
小榕树不难可以联想到糖二给他讲述过的,十八世纪初,最残暴的海盗王黑胡子,正是这样的一副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