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上头,关鑫敢于直视秋千,灯光光晕的余晖映照在她的脸上,他简直可以说她的脸在放射光芒,那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有一种幽闲、宁静、永不消失的光芒,让人如此留恋、如此迷恋。
屈原忧患,桃源梦,湘女多情原是湘汉永远也挣不脱的三张网。
这时,外面悄悄有了许多声响,窗下、屋顶……瞒不过他这种练家子好猎手,他晃动着酒杯,平缓心情,就像他的弟弟一样。秋千素来沉着的脸此刻有些压抑不住的急切,他不喜欢,于是笑了。
“人是怎样死的?书上说,气血不再巡回往返,它最后一次从身体里走过,人能感受到最后一次气血温热的感觉,据说,气是从下开始往上涌动的,它暖暖的、缓缓的,应该跟酒气很像,只是酒气是从上往下的……人气到腿的时候脚就冷了,其实是死了,到腹部的时候腿又冷了、死了,慢慢涌到心,心死最难,生平的琐碎久忘之事,都随心血来,一一潮过,无数懊悔烦躁,似油沸鼎中,积聚心窝,恨不得就死,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分秒煎熬而过,直到平生所为,一一潮尽,你才会感觉到那股热气缕缕然逆上,渐渐穿喉入脑,然后自顶颠出,腾上如炊烟,那时,估计人倒又不想死了,可是,就在那时,魂就已经离窍忘躯壳了……”
秋千倒是愿意谈一谈的,谈一谈会让人忽略屋顶上、窗下河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动静,但她听了这话,又看了看关鑫的脸色,她不免有些失惊了,失望了。
“你想死?那你确实不如他们,因为你已决意与这一切和解了,你知道,死就能带来和解。”
关鑫就苦笑,他说话时语调很平静,而他的眼眸里,蕴藏着一种冷静而深沉的忧伤。
“不是想死,是死过……别慌,什么都吓不着你,我真佩服……我真喜欢这样的你,秋千,妆园是小榕树的黑店,你们店里的蒙汗药也没差,我没晕,是我的体质出了问题了,秋千,我吃了我爷爷的肉,又被吃了剧毒的蛇王的狗咬过两次,还,中了椒椒的情蛊……秋千,我很多次控制不住自己,移魂、癫狂、疯狗病、蛊,外人也许不信,科学也还不能完全解开,可我晓得,这些全是没药医的,我不怕死,可我不能疯……他们,我们把这里交给你,很放心。”
秋千的目光盯在他的脸上,亮晶晶的目光,过滤着一层星光、一层泪光。
关鑫就切切实实地笑了,他道:“我的皮将会蒙在人皮鼓上,野蛮也好,愚昧也好,封建也好,我相信你会尊重并且爱惜这里的一切,对吗?”
秋千默默地转过脸,不让他看到泪水在滑落,她不是一个用眼泪来挽留人的女人。
一时间静默,他们可以听得到,窗下河上,他们的船已经准备好出发了,他们都在楼顶上一字排好,正面着罂粟地,他们甚至能闻到那边吹过来的,浑浊醉人的风,一心搭起了弓箭,箭头上燃着熊熊的松脂火,有些壮烈也有些惆怅,于是兆学疚说(他一激动声音又大了些):“它在我们到来以前,就已经存在了,在我们离开以后,它依然还会在,依旧叹息着,呼吸着,地上的泥土一层层地在加厚,观望着,等待着,生生不息。植物一向沉着而又坚定地持续生长,脆弱的其实是我们人类。我们能做的,是保留某些坚韧的东西,它会被留在一个不能被摧毁的地方。”
小榕树沉声下令:“放!”
弓弦扣弹的闷响,箭簇划破夜空的声音……最后一支神箭!
火,只怕已经熊熊地爆发开来了吧,他们甚至能闻到了硝烟的味道,只是癫狂了四天的人实在累狠了、睡死了,没那么容易惊醒。
屋顶上也一片沉寂,他们仍对着爆起的火,惶然沉思着,流连着。
秋千就起身,慢慢地走过去,“啪”的一声,推开了北面的窗子,好让硝烟在夜风中吹进来。
听了这一声,屋顶上的人总算有了些动静了,是伏翼在说话,他的声音沉郁,但是渐渐已经有了男人的力量——
“我们真的要走吗?这里好不容易又有了妆园……我们每离开一个地方,我就觉得自己死了一部分……又死了一部分。”
——这一次,你知道你死掉的是什么吗?是愚昧和盲目。
你早已经不需要在爱里寻找力量,不知不觉中,你已经取走爱中最有价值的部分,用我们身上最吸引你的特质,你把你自己重塑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你的勇力不再混沌,从此,你会懂得自省和思考,会变得更加强大和清醒,生活再不能蒙蔽和吓唬你——这里其实也和天津卫一样,又是一个装满悲惨和梦想的回忆废墟,这就是生活吧,所有的东西都会离开,把位置让给新的东西,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们尽力热爱,尽力斗争,离开时才不至于遗憾,因为……也许只有这些回忆,才是我们尘世间唯一的慰籍。
秋千且悲且喜地微笑,她在心里默默地安慰他,祝福他们。
这时,屋顶上已经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向南面游移,他们下河,船桨击水时,听到了兆学疚压不住的豪迈,忍不住高声道:“走啦!若果我们不能劈破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