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学疚有些明白也有些糊涂,但觉被揪着的地方痛过之后就觉得浑身通泰了、舒畅了,他历来晓得好歹,于是乖乖地躺着,不挣扎了。
“这是怎么了?”
“你中暑了!我在给你刮痧!”伏翼知道他必不肯信鬼魇的说法,于是换了一个医学上的解释。
兆学疚怔了半晌,伏翼揪完痧,把他扶了起来,又折了枝枝藤,随便盘绕几下,已编成了一个绿油油的箍帽,往他头上一罩,就催促道:“哥,你入屋去歇着,这里用不着你,中了恶不是耍的!”
兆学疚摸摸头上的绿帽子,心中仍是惶惶的,却不肯就走,又不知该干什么,于是没话找话地问:“老大呢?”
“老大在贵州河那边,穿过林子就到,那里被乱兵祸害得最惨,连芦苇都割干净了,一心管不下,你去吗?”
这时,人们仍一队队地抬着尸体往北边走,北边的甘蔗林被砍光了,但仍见有一个小小的土坳,在山的两侧圈着,人们抬着尸体正往那里去。一阵风迎面而来,兆学疚又是一阵眩晕,他挣扎着推开伏翼的手,问:“抬去哪?”
伏翼怔了一下,道:“埋,那边是大煢。”
“扯淡!谁不晓得那是你守得地盘,是边城最丰茂的耕地!这次吕子带的流寇也没敢来祸害,你好威风,连你哥也蒙了!”
“哥——你明明晓得的,我怕你不舒畅!可你晓得,这里不信死,死仍得为生服务,林子里的老树死了,它身上肯定很快被草蔓占了,它死不了。人死了也一样,水葬的肥了水里的鱼,鱼又归了人;火葬、土葬、岩葬的迟早都是归了尘土,作了肥料,滋养植物生长得更好……我没蒙你,最丰茂的耕地,就因为它是大煢的缘故。”
兆学疚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堵,伏翼搓着两手,十分作难,尸体渐渐抬完了,就见一心跳过来,笑嘻嘻地对伏翼道:“伏翼,你给我一坛砸酒,我帮你引开糖二!”
伏翼虽然憨,但除了老大,只限于接受兆学疚的权威,遂摆手轰他:“去去去,多念几段经是正经!贵州河管不下,还得烦老大,还想骗酒喝!小和尚做不得新姑爷,就没有砸酒喝!”
一心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道:“伏抠,你还是舍了吧!看,糖二哥哥可不比我们,快不行啦!你做弟兄的也不顾惜顾惜!老实跟你说吧,要是我自己,倒也喝不下你这酒,是关老儿和田少,在林子里躺着,馋酒了,才想出这个招来的!他们两个,总能帮你哄住这糖二了吧?”
兆学疚也晓得事情有些诡谲,他耳边明明白白地听着这小和尚的对答,总觉得有些儿诡异,但又始终不能清明,太阳只管煌煌的热,混混的风吹得人晕晕的迷,远远的青山是和平的,附近的树林是青翠的,忽然,一阵布谷布谷重浊的叫声传来,让人惶惶地一惊,头上又是一层汗,抹开一层,那汗竟然是冷的。
他听到关二银这个名字,忽然心里一动,不由得联想起那吕子头最后的话,竟然安分地听从了——他仍旧恍惚得厉害。
伏翼担忧地看看他,算是同意了,一心就引着他,慢慢地往南走,走过这一块被洗劫一空、被血侵染的褐色土地,南面,有一个深深浅浅的林子,在林子里转几个回环,就能到贵州河畔。
一进林子,树林中的茂盛的草木气息顿时让人脑中一阵清明,他赶忙走快几步,林子深处,一心的笑声远远近近,再走得几步,风迎面而来,兆学疚只觉得一阵陶醉,天地似乎变得真切了,身上冷冷热热的汗也挥发得干干净净,他陶醉地把自己摔倒在浅浅的草地上,滚倒在树荫下,再几个翻滚,已滚到了朋友们的脚边,非常惬意的感觉。
他们盘踞在一株老树下,三块断砖砌成一个简易的灶头,缀着不温不火的松枝火,上面架一个从伏翼那里讨来的一瓦罐砸酒,芳香四溢。诱得兆学疚马上张开了双眼,翻身从地上坐起。
四人盘腿在地上围着砸酒据坐,一心管灶火,关二银等不及地自罐中植上一支笔管粗的竹筒,田忌手边是一个大竹筒,滔滔地往灌中添水。顷刻,酒水腾腾冒香,关二银乐呵呵地笑,与田忌分外亲热:“我来第一口!这咂酒,有待嫁女的人家必酿,将高粱、包谷、栗子、糯米、豆子等金贵的原料尽装在瓦罐里,用纸密封好,再细细涂上石灰,等它自然发酵成酒,然后,专门接待新姑爷!唉唉,我就喝过那么一回,还是自己酿的,可这新姑爷酒喝了,新媳妇却被你老子抢了,恨了我多少年啊!可这会也不恨了,如果你老子不来抢,这不也没你了么!”
关二银俯下身子,就竹筒吸饮,咕嘟有声,一口下去,脸还是平板的,眼里却泛上了潮红,他呢呢喃喃的,一时间也听不清他在唱什么。
田忌凑过去喝了第二口,兆学疚就有些好笑,没想到他竟弃掉了他的洁癖。果然人人都在改变……
兆学疚喝下一口滚烫香烈的砸酒,迷乱的心神平定下来了,就有些惭愧,有有些疑惑,甚至还有些后怕,但到底还有些好奇,于是他问:“关二叔,这里,有樟柳神吗?”
“有呀,在这里,什么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