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血淋淋相扶持着,仅存的十几号先锋好汉随即挺身而出,怒道:“你借钱给二爷,让他在涉江路上陷杀树老大,逼得死了木头兄弟,你逼得潘二爷没法做人!”
“我借给他钱,他用钱来聚兵买枪,为的就是带你们一起做人活命!可钱的力量历来难控制,这年头,天灾**,兵荒马乱,战争的大开销,无止境的重税压力……我又有什么过错?”
人们站在那里,对着山下的边城遥遥一指,纷纷责问道:“人是你带来的,这又是谁的错?”
“需要带吗?饿急的时候,人就像蝗虫一样,哪有吃的,就往哪里流动,这是本能。俗话说‘四五九月,人情断绝’。四五九月,地里青黄不接,于是开始断绝人情,独善其身;渐渐地,草根树皮观音土吃完了,还活不下去,人们只好卖儿卖女,为了撑下去,断绝了人伦;然而,还是等不来生机,饥饿的生物遂易子而食,人相为食,为了煎熬着活下去,这次断绝的是人性。在这乱世中,谁不曾在这三次断绝中徘徊挣扎?你们可以点检一下,他们最初祸害了你们什么:鸭子、甘蔗、满地的蒌蒿、芦芽……晓得为什么吗?他们的确只是想填满肚子,想活下去,也尽可能想维持他们的不‘断绝’……不相信吗?这曾经是他们的扎营地,地里没什么吃的,鱼也不多了,他们只好吃你们不敢吃的毒河豚、鲈鱼,在我们两千年以上‘拼死吃河豚’的历史中,有‘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的诗句,河豚逐波而来,解毒的蒌蒿和芦芽也已生成,大自然为人类的安排是很巧妙的,但这是一种悲壮的啖之美,因为,这种种的解毒方法,都不一定是百分百灵验的,就算是去了子、目、肝、脂、血,用荆芥同煮五、七沸,反复换水,再备上蒌蒿、芦芽、甘蔗汁、鸭血,它还是可能会吃死人的!”
人们四下里打量着一片光秃秃的甘蔗林,远近扯割一空的野地,而庄稼地里将熟未熟多半无犯的庄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吕子就冷笑:“你们,哪一个没有挨过饿急的滋味?饿急时,谁没犯过罪?规规矩矩的都饿死了!成节士也成懦夫了!他们不愿活活饿死,跟我来抢些你们的怎么了?你们不也是这么干的吗?你们哪一个没有罪就来灭我吧!这年头,人时刻都要挣命,又疲惫又惊慌,又疲惫又惊慌的人是讲究不起良心和手段的,他必须得先活下去,又要养家糊口,我们的时代公德和私德都在惊人地衰退,你不能奢望生活不下去的人还太讲究品格了。你又希望他们怎么样?文明对我们还有多少意义?我们整天看到的,就是文明里的失败,灰烬,渣滓,无序以及混乱。拍拍良心吧,谁都有罪,这世道乱了,可如果我们还要等大乱后的大治,就不可能自己躲在这里,偷着苟活,这不是一个世外桃源,就是,你们为什么不发挥些世外桃源宽容、慷慨、好客、大同的美德,接济他们、善待他们,兼容他们?既然你们不能,又凭什么要别人安分守己地活活饿死,去成全你们这个自私自利、独善其身的世外桃源?”
众人都被他说得又惊恐又惶惑,一时无从反驳。
兆学疚就缓缓地走了出来,往地下血淋淋的死人阵中一指,恻然道:“那他们又算是什么?”
吕子怔了一下,随即疯狂地大笑,道:“可惜他们都死了,死人是不能说话,不能证明什么的!”
田忌压下悲愤,怒道:“是啊,你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四处都在混战,流血根本无法避免,这里、外面、整个中华都在混战,洋人就利用我们中国的内战,窃夺土地,同军阀们签订秘密协定,进而在我国许多重要领域享有特权,他们看起来没有动手杀人,可他们是主要的军火来源,是幕后黑手,这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决定这内战的命运。你也一样,你有钱,就利用我们湘西内部的混乱,把钱和人作为赌注,对你们来说,我们的混战就犹如一场游戏,数以万计的士兵死亡,房屋被毁,黎民百姓在饥饿中痛苦挣扎,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却得不到粮食,对这些,你们从来不动心。因为你们绝没有半点想停止内战的诚意,任何一个中国人都知道,只要他们不再向军阀出售军火,内战轻易就会制止!你的钱,不是给这些饥饿的人买粮,而是给他们买枪!你还狡辩说,你的钱无罪吗?”
吕子怔了一下,随即脸上闪动起一些温情,他点头笑道:“好好,你们都是我教出来的孩子,我晓得,你一路来叫嚷着要杀我报仇,可一直都没有真正对我动手,你不会真正下得了手,你现在真正下得了手了,却断断不是为了私仇,而是因为,你和我的道义不同,我认为我这样做是对的,但你却认为是大错……”
“你就是大错!”
吕子微笑,忽然转过脸去看一脸不耐兼无趣的小榕树,道:“树老大,我们聊聊好吗?我曾经想杀你,你也不止一次想杀我,真的,这么多人中,你是唯一一个,我真正心心念念想杀的,也是唯一一个,真正心心念念想杀我的,可如今看来,多半是你要赢了!”
小榕树瞥兆学疚一眼,并不做声,吕子马上道:“不不,不是糖二先生,树老大,是你。我当初许出三千大洋向潘二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