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哀郢
中午,变天了,早上柔嫩的太阳被覆盖,天空里有层层灰云,远山如画,隐隐约约,好像离人们是很远的。他们晕乎乎地上了岸,到这里,沅水已尽,上了码头,即见山路幽趣延绵不知何处,两旁自有一壁青山一壁密林的遮护着去,长而窄的路上,四人官轿,三人丁拐轿,二人对班轿,载运行李的扛担挑子,一连串的来,一连串的去,在这人流当中,间或有一匹瘦马,在项下摇着一串很响的铃铛。
关鑫恍惚得厉害,一踏上硬实的土地,他就像承受了另一种温柔,托住了他那颗在漂浮着的游子心。
这时,小榕树已坐上了一抬二人对班轿,也不看他们一眼,手一抬就要起轿走,柳生和兆学疚慌了,连忙扑上去,一左一右把住:“老大!老大——”
小榕树笑吟吟的,脑袋都晃了起来,他趾高气昂,说得好不敞亮:“你爷爷的,请叫我老板,或者老爷!老爷我是正经生意人,被你们‘老大老大’的叫唤,人家不了解的还以为老爷我混黑道呢!走啦!”
后面那一句显然已不是对他们说的了,抬轿的壮汉随即起轿,兆学疚和柳生都怔得呆了,柳生阴着脸,好不沮丧,兆学疚皮腾点,哭丧着脸苦笑。两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由着他忽然翻脸走人,要如何又不能如何,而小榕树已干脆地把一顶草帽往脸上一盖,头也不回一下。他坐的轿子也不见得如何特别,但他经过时,别的轿马行人,就纷纷暂停,靠在路侧,等他先行。
兆学疚就嘀咕:“还说不是老大,这派头,简直是天生的老大,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见有他的小弟。”
关鑫这时才找着了词了:“他——真就扔你们去了?”
兆学疚手一摊,沮丧得都饶舌起来自我安慰了:“可不是!眨眼就是一个道道,可他无论做什么,我们都有义务认为那是正常的。当然,也是正确的。不明白?这么说吧,我们有一个觉悟高的弟弟告诉我们,一个小和尚问老和尚,世上到底有没有真理?老和尚就狠狠打他耳光,问他痛不痛。小和尚答道,痛,也不痛。痛是因为我是一个人,有知觉,打一个耳光怎能不痛,说不痛,是因为你是我老大,你的德行能耐令人信服,你打我,我没有报复的想法,在这点上我不痛。又有一个实挨的说,这是打破了灯笼遇见了狂风,什么法子?天也不行!……柳生,你怎么办?先跟我们去?”
这两个解释只让人疑惑更多,关鑫正想着要不要也问一问他的另外两个弟弟,而柳生又只冷哼一声,也再不瞅他们两人一眼,慢慢地追着小榕树,抽身自去了。剩下的两个只能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兆学疚苦笑得越发厉害,对关鑫道:“我纵使千种坏也有一种好吧,还弟兄呢,一个个说摔就摔,把我摔得这么干脆,好汉不打受伤的老虎……我被打击得太狠啦,还是你来领路吧。”
关鑫领兆学疚走的是山路,两人默然地走一程,不时手足并用,攀岩过洞,渐渐抵近苗乡,只见万山重叠,山峰是一层隔着一层,错综的重重垒着,山色由灰黛紫槠色一层比一层淡下去,最后一层淡得像一层玻璃纱,把天空的颜色透出来,这重重的山影,数也数不过来了。
这大小重叠的山中,有大杉树以常年深绿逼人的颜色,挂藤附丝地蔓延各处,一道小河从高山绝涧中流出,汇集了万山细流,沿着两岸有杉树林的河沟奔驶而过。此时那乌云已散,天晴得鲜明,望天就能想像是一个古美人,粉白黛绿刚刚妆罢出来。
兆学疚看罢,忽然就回复到了先前猫狗都嫌的讨嫌状态:“关哑,你有妹子吗?你们寨里的妹子美不美?与那椒椒妹子比如何?你信不信她跟着寻来了?你不和我说话,我就说你妈了……”
关鑫只觉得胸口被一下子噎得发闷,兆学疚站在那里瞪他,有些委屈又有些耍赖的样子,关鑫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可怜他,也为了灭他的口,于是一边走路,一边与他说些此地的传说。
“……自古苗女多情。山里的女儿天真、单纯、敢爱敢恨,哪里知道人心的险恶,有时虚情假意的海誓山盟也会当成情郎剜心掏肺的真情告白。所以,为了保护美丽的苗女,苗人自古就有一门传女不传子的独门技艺:蛊。我没有亲见,但传说一直很广,比如说:苗族汉子要外出办事,妻子临行前做了丈夫最爱吃的饭菜,关切地叮嘱丈夫要早去早回,在外办事的丈夫办完了事后,原本还准备迟一些回家,但总觉得身体有一些莫名的不适,丈夫不敢耽搁,急忙向家里赶。当妻子带着盈盈的笑意为丈夫端来一瓢清亮的山泉时,尽管丈夫看着那清澄透明的溪水有一种悚然的感觉,但当他一饮而尽之后,不知道是否心理的原因,身体所有的不适已经一扫而空了。”
兆学疚听得津津有味,也照例要发表意见:“赶尸、哭嫁、苗蛊统称湘西三绝,赶尸我们是见过了,哭嫁也常见,只怕这苗蛊也是有的。蛊,从字型上看是虫子盛在器皿里,古书里解释为人工培育的毒虫,《本草纲目》中李时珍引前人记述说:‘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褚虫,即此名为蛊。’据说民间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