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一关上,这客栈里又沉静了几分,四下里的缝隙倒漏进不少天光,但如此一来,横竖斜折着光与影的交错斑斓,就描出各式各样的形状来……神秘,恍惚,玄妙,庄严,幽邃,交织着影子的世界。人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里面一静下来,外面的声响就越发清晰,遥远的村道上,又不时有脚步声,拌着话声走过,做活的人已经由四处的田野陆续回来了,晚餐前热闹的声浪,由各处响起来,在这些声响之上,不时杨起孩子们更高更响的压倒的欢笑和嚷闹。
黄昏确实来了。
他们刚刚适应了里面的光影和气氛,也不拘随便找了个地坐下,刚喘口气,就听外面梯玛疯狂地敲门,汉子们骂骂咧咧地笑着,有两个站起来,慢吞吞地要去开门。而梯玛似乎急不可耐了,只听“嘟咙”一声,竟是一个稍大的窟窿原是个天窗,被梯玛从外捅开了,连头带身子就这么塞了进来。
看得人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不开门了,就着卡在窗口的半截身子去接应他。人一拉进来,他们就七嘴八舌地取笑他,梯玛喘着粗气,几次三番插不上嘴,脸白了红,红了青,而后,张着嘴,抖着,指着窗口……
待他们慢吞吞地看时,只见一个黑黝黝的狼头塞了进来,咻咻地惺喘着,粗长的狼身也探进来了大半……
他们是男人,不习惯惊叫,当下就着手头的拳脚,连打带砸,把探进来的狼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又有腾出手脚来的架上了砖石。
这时,大伙才发现,汗早侵湿了他们的额发……
而这显然只是个开始。下一刻,似乎每一个窟窿里都有肉食兽类的头,爪在试探地伸进来,每一道缝隙都填满了它们毛绒绒的刺毛,带着腥味的喘息,饥渴的枭吠……密密集集,不知来了多少。
柳生劈散了几架桌椅,每人手里都握了沉甸甸的木头,舍生忘死地骂着吼着扑上去,堵着,打着,砸着,打退一波,又是一波,似乎无穷无尽,每一个人都人各为战,等到一波又退了下去,每一个被撞破的窟窿都被堵上,相互检点,多少都带伤,而地下,毛发混杂着血迹,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而外面又传来了野兽分食时撕肉嚼骨时“咯吱咯吱”的声音……好一顿人肉盛宴!
人人色变。
边城的好汉历来占山觅洞为王,都听过“活坟”这个趣话。混在山,死在山,一不留神被兽类吃了,在它的肚子里满山转悠,不正是一座活坟吗?听起来豪迈风趣,但如若能有一丝生机,谁肯当野兽的食物?
满眼的惊惶和希望都在兆学疚身上,兆学疚却偏偏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见大伙都看过来,强笑道:“是……它们一会肯定还会继续……要不,留一部分在前面做饵,别的从后门溜出去?”
这话一落,只见有一道人影鼠窜了过去,自后面的窟窿艰难地钻出,正是那梯玛。此外,再没有人动。
关鑫听得想笑,又想骂人,而兆学疚自己也是一脸心虚,柳生瞥他一眼,随即掉开目光,于是关鑫忍下,也不说什么。
那伙生苗强忍住失望,道:“不用,俗话说,风水不便,客人背纤。我们谁也不会钻那个狗洞,只难为先生了。弟兄们,别教人瞧不起啊,尽量护好糖二先生,不成就一起住活坟吧!”
话音刚落,那外面的野兽似乎改变了攻势,不再各自攻关,而是合力一下一下撞着门墙,每一下,门墙都摇摇欲坠,一次比一次摇晃得厉害。
兆学疚被大家护在了最后,一脸恍惚,不知心思转到哪里去了;而柳生依然一脸木然,不前也不后,但那位置绝对攻守皆宜;关鑫看这两人无论如何也不像安心赴死的样子,倒也不好另作打算;而其他的苗汉做好了屋倒后的准备,倒是一脸坦然,不时豪迈地咧开嘴彼此笑骂着。
“狼崽子和黑瞎子居然也混到一块来了,老子算是服啦!”
“鸟你娘,反正你们的祖宗、孙子老子都没少吃,狼心熊掌滋味美着呢!让你一回,老子的儿子日后还把你吃回来!”
……
最后的一刻,将被生噬的沉重还是压倒了死别时的豪迈壮烈,他们渐渐停住了笑骂;兆学疚心念如电,但到了此时也只有静观其变;柳生的木脸没有丝毫的波纹,只浑身散发着出击前的煞气;关鑫或许后悔把行动权完全交给了兆学疚,但此时也只有坚持到底而已……他们唯有等待,再没有人发出一丝声息。
一下,两下,三下……他们默默地数着,而这一下一下却似乎忽然变得长而慢,野兽咻咻的喘息粗而长,滴答的口水发出腥臭的味道,狂乱妖谲张牙舞爪的影子在昏黄的光线下溃散凌乱,无处不在。
时间迟滞变慢,每个动作似乎都变成慢动作,拉长了恐惧的煎熬。他们等着那最后的一刻——再来一下,危楼必倒无疑。
残阳消去后,春雨,又落了起来,一丝丝的,蜘蛛丝一样,落起来,点缀着晚景。傍晚的灰影,烟似的,从矮窄的屋檐上,很快压下来,浸透了黄昏的片片,显得凄清而寒冷。
在此刻,火,火光,显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