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话地扑腾着一身冰冷的水,借力跳上岸。风过时,他就觉出了凉,于是又抖了抖水珠,小榕树也没骂,只是有些儿魔怔,一心站在他身边,也微微有些儿气喘,黑脸上滚动着汗珠儿,兆学疚默默地把外套解下来,披给了他——他们似乎也刚刚历经了一次疯狂的奔跑。
后面,有着阴沉昏黄的晨光笼罩着房子和河面,天像要垂下来似的,脚下到处是融了的雪水,只有屋顶上,码头的栏杆儿上和空地的围栏儿上,留着一缕缕、一片片的白雪。然而他们都只定定地看着远方,似乎在等待着渡船——随着海的临近,风景压缩着远方的一切,越发加深了那种独特、锈蚀、悲哀和错综复杂的感觉。
兆学疚道:“唤渡者的心里都隐约有个影子,那不是船,而是……桥。你们看,它就像一条远天的长虹出现在渴念者的心上,不仅穷尽海角天涯——当你要渡过穷困,渡过灾难,渡过战争的悲惨和厄运时,你不得不有此想,也许你还想起了造桥人,用生命去垫桥脚儿,他们永远永远沦入了水底。相比之下,渡船只是一种行走,有时候又是逃避,有时候是遨游寻找,然而,桥却代表了改变,象征着飞跃,是向前者愿望的化身……老大,该走了……可是,现在,我们回去吧!”
……
三不管。
在余灸仍在的废墟上,两伙人争功劳争地盘,推搡着,马上又可见干戈,小榕树眉宇间的煞气顿时见盛,兆学疚按住他的双肩,一心默默地过来接上,兆学疚就放开小榕树,慢慢地走出一步。他沉淀了生与死而变得睿智的、闪光的眼睛,因悲悯而变得格外温柔的微笑,不用说话就足以团聚周围的人,分担他们的痛苦和灾难,况且他还会说话!
人们默默地看定他。
见伏翼现身,青帮的小弟们也忙拥着老大向前,冷不防伏翼上前,对着妆园的小榕树纳头便剪拂了,朗声道:“老大!一心兄弟,”随即又转向兆学疚拜道:“哥哥!之前伏翼全错了,如今,伏翼真心悔悟,求你们,再原谅伏翼这最后一遭儿!”
伏翼深深地伏到废墟里,身上仍穿着兆学疚的外套——所有人都怔住了。
小榕树翻了翻眼儿,也懒得多想,且他的思维永远那么直接,于是他道:“既然拜了,就归为一伙儿,不用争了。老学究,你来负责招安他们。”
此言一出,青帮的小弟们又是一阵喧哗,对“招安”二字最是不满。小榕树却不管这个,说罢了,径直走了开去,背影却是萧索的。兆学疚一怔,想赶上,却被众人拥住,只有一心跟上,尾巴般随着小榕树去了。
伏翼看看兆学疚又看了看小榕树离去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兆学疚沉思一下,道:“不要紧,我们先把这些儿事情处理完,不用找,我们自然会走到同一个地方去的。”
从围墙外看到这一切,秋千始终微笑着,这时,见丁佼大步走了进来,秋千笑着,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腹部,她拿起包袱,背起凤渠宝剑,如同每一个江湖女子一样的行头、坚定和沧桑。她悄悄从侧门走出,甚至没有惊动史冰心,她将孤身上路——留给生命中的两个男人解脱和惆怅。
青帮的小弟们自然不服招安,只怂恿伏翼喝酒,伏翼左右而言他去找秋千,却终是迟了一步,却险险得以脱身,兆学疚也脱出身来,二人只管把烂摊子塞给丁佼应付,伙同前去找小榕树拿主意。
没有悬念,小榕树在妆园。他们的妆园,现在是一堆废墟。烧不尽的地方,是小榕树和一心燃起了一堆火。
所谓归宿,就是你不知不觉走到的地方。兆学疚和伏翼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这里。然而却是无家可归。
十六岁,小榕树还没有机会长大,却已经沧桑。作为军师和哥哥的兆学疚惭愧而汗颜,带了伏翼上前叫老大,小榕树不看他们,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了不忍,依旧直截了当:“青帮不好招安吧?那就把我们的人编进青帮好了。”
伏翼和一心都发急,兆学疚却能想到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小榕树会看得开想得透。一句话,几十年的基业,十几年的重建,百十个浪荡的岁月,土崩瓦解,却也不能不惆怅。
小榕树一句话道破:“混星子的生存法则已经不适用于这个江湖,青帮血腥无耻,确实是适者代之,很正常。去吧!”
他们又怔住了。
兆学疚忽然上前一步,问出了他们兄弟几个想问的问题:“老大,那我们呢?”
小榕树不耐烦,皱着眉头道:“若要官儿,杀人放火受招安。有嘛不好的……要不愿进青帮就从良吧,去,都去!”
“怎么从良?去找谁招安?”兆学疚毫不示弱:“你得告诉我们以后的路儿该怎么走!”
小榕树跳起来就要打人,兆学疚不是不怕,却不肯躲,伏翼和一心又走过来,一左一右帮住兆学疚,都眼巴巴地看着小榕树,小榕树便打不下去。他放下手和架子,慢慢地蹲下,龟缩着抱起了脑袋。一心便凑近,看着他,满脸泪水。
兆学疚逼回眼泪,冷笑道:“你可以说你不知道,可你不能说你不懂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