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龙一恨恨而去,小榕树一伙儿仍在发怔,各种疑问和心绪接踵而来,小榕树觉得别扭而没面子,喝道:“伏翼,你是嘛意思!我和田中的过节你来插什么手!”
伏翼转面避开小榕树的目光,道:“他们在外面早作好了埋伏,本就打算下死手。”
小榕树的脸火烧一样儿,乍乍地跳了起来:“你道我打不过,我就一定会吃亏是不是?你是英雄?醉鬼!看看你那狗儿一样的眼睛小鸟儿一样的胆量……”
伏翼抬手压下手下的骚乱,不看小榕树,反而看了兆学疚一眼,小榕树怒得直接扑了过去,被兆学疚死死抱住,伏翼趁机与黄老爷子、曹老厮见,而后手一抬,自有小弟进去拎出了行李箱儿,伏翼干脆地道:“黄老爷子,我们这就送你去火车站,你马上走。”
伏翼的当机立断和铁碗是以前最缺乏的,小榕树却不乐意了:“凭嘛!老儿,你敢走?你个赌鬼,为老不尊,你对得起谁!”
这时,西贝带着一伙人匆匆而来,小榕树更加抖起来了。黄老爷子就愈加惭愧,也就愈发怕他,真不敢走。兆学疚也头大,这时,那伙人中间又拥了一个胶皮车,他不觉心头一松,笑着迎上去:“乌嫂,又劳您驾!”
一心也上前去接玉壶,隔着帘儿就道:“玉壶,你闭上眼睛,我跟你玩猫猫儿。”玉壶扑出来,一心就把他拦腰抱到肩上,快快赶到屋里去了。
乌嫂就皱起峨眉儿,嫌恶地道:“咦——这么龌龊血腥,亏你们呆得下!都进去!哪,留下几个,快快收拾了,也不嫌恶心!”
他们各自有些儿惊悚的惭愧,心里也不无凄凉,一时间就默默地听从,有时候,男人的僵局儿就得女人和孩子来打破。
乌嫂扶着黄老爷子走在前面,一路儿走就一路儿淡淡地道:“老爷子,您吓着了吧?可是也别怕,你把头儿抬起来,把眼睛往远处看,您瞧瞧,这是什么世界,眼前是什么年月?这是乱世,是灾年,是暗无天日的世界,这几十年来,外患接着内乱,而我们的政府官员,就知道对外敷衍,对内镇压,到了今日,积重难返,就造成了这种江河日下的局面儿,弄到官儿不廉,军难忠,士无行,真是衣冠涂炭,气节沦亡,连清末那点儿忠义贞烈的革命余风儿,也尽在五年前折尽,我们炎黄子孙,自有历史以来,道德的堕落,今天已经是到了极点!在这种时势下,人本来就容易变坏,一遇到战乱,干戈遍地,人欲横流,就更容易发生种种意想不到的事儿了,您瞧瞧,是不是这个理儿?”
曹景只是苦笑,终而呆不住,含糊地支吾几句,去了;伏翼却就止步儿在门口,歪歪斜斜地鞠一个躬儿,醉眼迷离地道:“今儿老爷子要不走,我就先走了,走时节再送!各位,伏翼得罪……去了。”
他也去了。
黄老爷子也惭愧,呐呐的,不知嘀咕什么。乌嫂历来不饶人,又道:“老爷子,您就见怪,我也还得说!戴门子历来说四不可尽,但她说的是行事儿,然而做人,也是不可尽吗?做人不尽致,不尽心,总是随俗沉浮,难得糊涂的好。只是糊涂,做人不宜做坏,然而也不宜太好,叫做中庸,您这一群儿,信的就是这中庸之道,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孔子说过的,所以是儒道,儒道罢了,但他还要一沉一浮,一俯一仰,好即是坏,坏即是好,塞进许多阐理去,一心,你们不是这么解吧?牵强附会来,瞧上一眼儿,认个佛字,释迦牟尼都该怒了,不过倒能使这论调变得越发高深莫测,云里雾里,妖怪一样来去无踪,于是乎半是儒家半释家,既光头儿,有穿着长衫儿,这不活像这些儿半官半隐的近代古人了!这风气儿甚而传遍了市井,一顶儒冠,一见袈裟,曰忠孝义,不生不死不灭,浮浮沉沉,糊糊涂涂,这就十足的显出了一个没落的时代。”
看黄老爷子臊得没处躲,乌嫂就红了眼圈,道:“老爷子,不是我刻意要针对您,是我心太狠,其实我说的,也是我爸爸,玉壶,就是你的姥爷……当然,他也归隐去了,他怀着怎样的一种感伤,憧憬着一个安宁的,幸福的暮年,一种避世的无为的田园生活呢?他年轻的时候,也追随过章太炎,向往过梁启超,怀着一种革命的热情,这种热情使他觉得,任何生活,都是崭新的,有一个永恒的东西,将要到来,他带着漂泊的心情南北地奔波过,迫切地等待着那个东西的到来,然后,不知怎样的,他懒惰下来开始渴望安宁和隐逸了。他的朴素的心,时常受到这个时代的诱惑,糜烂的社会,那些儿色情和贪婪,以及他的那些儿前辈们的充满着矛盾的一生,和目前的那些儿他所难于理解的青年们,常常地使他痛苦地考虑着,他要走怎样的道路,是宋明理学的道路呢,还是实事求是的道路,是梁启超的道路呢,还是胡适的道路?……这就是生活,人民,血淋淋的现实,知识分子的战斗的道路。我时常想到了他往昔的热情,和他后来悲凉懦弱的安心立命。我不怪他,我想,二小姐也不会怪你,你不必自污来惩罚自己。还有孩子需要你。”
一心和玉壶一边一个趴在他的膝前,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看他。他就一点儿一点儿想用手去摸摸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