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嫂也不甘人后,曼声道:“曹老,戴门子现在信的是老庄之道,她说,庄子,不局限于一己之私的大世界为江湖,自由自在为江湖,在她的江湖理念里,蝴蝶就该自由飞翔,鱼儿就该浪荡江湖,同理儿,流民就应该回归土地,未白头的将军该重整旗鼓,是能人就该去攀高居庙堂,是好汉就该刀口舔血快意恩仇……吴秀才固然是功名心重,但他的野心却并未使他失去人性,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完成自己在历史画卷中的那一笔儿。”
曹景叹了口气,退回去,收枪儿,干脆地道:“收队儿!”
顷刻,真黑皮就去尽了,兆学疚笑吟吟地,不知轻重,只顾狐疑,道:“戴梓后人,真的假的?真会制作火器儿?我也研制过,要不要切磋切磋?”
乌嫂自然不肯跟他磨牙儿,只朝船里喊了过去:“老大,你出来主持大局儿吧!”
小榕树果然沉了脸从船儿里出来,兆学疚立刻老实了,西贝马上上前禀报:“军师说您不在就得听他的,所以我们只好跟来胡闹来了。”
兆学疚谗着脸儿,道:“老大,回去再打骂成不成,眼下……”
眼下就见黑哥的小弟扶着血污未尽的黑哥过来,也不看这趁火打劫的这一伙儿,只恭恭敬敬地对准了胶皮的帘儿,躬身道:“乌嫂,老黑一直不敢前去叨扰,以至于失了礼节和义气,老黑是个土人,你别见怪。”
这时,门帘儿一开,却是玉壶跳了出来,直扑到黑哥的怀里,在他的脸上“啪”地亲了一口儿,又甜甜地唤一声儿:“伯伯好!”
黑哥喜得不知如何好,玉壶却计较着和一心一起,又拢着拉胶皮的车夫,到一旁嘀咕去了。
乌嫂就难得温言道:“黑哥,您别在意,成败不像你想的那么重要,想好,说出来,如果我的请求不算过分儿的话。因为你的路儿,对小辈来说,是一种学习和借鉴。成功总要靠点儿运气儿,伟大却能在所有卑贱和高贵的生活中一直存在,哪怕我们赢不来整个世界,至少可以避免输掉自个儿。”
黑哥怔了一下,缓缓道:“乌嫂,我知道你是个文化人儿,有讲究,我……我经过多少个饥荒年月儿了,一回利害过一回,义和团,红灯照,烧教堂,杀毛子……以后就是革命党——民国六年闹大水儿,也是没吃的,没烧的……直奉战争,抢起来,夺起来,强奸,杀人,可是这又是一回,哪一天儿才是个完呢?终于下决心带他们逃了出来了,得乌鸦老大义气,也有了份儿营生,可就是小孩子也生一种颇为悲凉的情感,离开家乡开始露宿儿到各处就食儿以来,人们的肚子虽然可以不像在老家那样儿荒凉,可是在情感上……却一天比一天更多了愁苦。”
黑哥渐渐有些儿哽住,兆学疚就把小榕树的雪茄夺了过去,递给黑哥,黑哥开始吞云吐雾,望着白烟由他的嘴里里袅袅上升,和天空,自然,原野,河流,以至于他自己融成一片儿,他渐渐恢复了些儿倾诉的兴致儿。
“咱只是个被生活搓揉得发了皱的农人。在这里,就混上个老大,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和这天儿一样儿,又深,又远,又没有边际。我的弟兄都是好弟兄,种地儿都是一把好手!老天不负苦心人呢,我们是庄稼人,受力气吧,那土儿可是好土儿。我们会计算着种子的价钱,还有肥料儿,不同的土儿就种不同的庄稼儿,有时候田里还有鱼儿!又有菜瓜地,柿子黄瓜儿新鲜得摘下来擦一擦就吃,又鲜又脆!那可真美啊!农忙时就雇几个短工,都知根儿知底儿的,酒也是自家里酿的,又烈又醇,唉,做梦儿都想到回去,现在都喊国民民国,可我觉得,我们这是大地的忠诚的子民,我们生活,耕种,收获,从童年一直到蓄起胡须儿,田地和我们才是老朋友,老哥儿,老总统!我们对于庄稼儿真是太熟悉了,我们的手抚育着田苗苗儿由发芽儿到成长,它不该是用来握刀儿枪儿打人杀人,也不该是碰色子儿鸦片儿的啊!”
这些话儿不似是呐口儿的黑哥说的,倒似是从他心底里掏出来的,苦水儿从他心里汩汩流出来的!人们听得几乎痴迷过去,这时,一心和玉壶却蹦蹦跳跳地闯进来,举了一张纸儿,欢喜道:“他签字儿了,还按了手印儿。”
小榕树满意地收起那张纸儿,不再看兆学疚,道:“快把这个瘟神儿送走。”
黑哥也有些儿发懵,原来,前面两批都是探路儿的,真正要运送的人,竟然是后头那个,谁也不曾在意的胶皮!这诡谲百出的江湖道儿确实不是自己该行的。黑哥更是暗暗下定了决心,而其他的小弟也各自有了自己的心得和计较。
那吴秀才跳上了船,又有些儿不死心,大声嚷道:“你们!都跟了我去吧!都不跟我去吗?奔大前程儿去啊!”
那码头的小弟们都在看当老大的,而大的那几个还真不把他放眼儿里,吴秀才无趣儿,正要去时,却见一个人跳了上船,船儿一荡,已经离了岸,定睛看时,却是黑哥,黑哥的小弟们在岸边喊,黑哥胡乱挥了挥手,苦笑道:“我送他一程儿!你们自定前程。我们这一行儿,露脸儿以后,更须保持令誊儿,言谈行动不得有丝毫差错儿。倘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