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握着拳,又羞又恼,眼看就要把不住,丁佼与兆学疚对视一眼,随即都无奈地苦笑,丁佼毕竟对这个话题专业些儿,于是就接口道:“我们这些儿男人,既不英俊,也不勇敢,又没有什么钱权,不知为嘛,总相信自己应该得到一个好女孩儿。所有的男人都想要一个美人儿,男人越丑,这种需要就越强烈。好啦好啦!小树儿,你过几年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不然回头我就给你补上这方面儿的学识……”如此打发了小榕树,丁佼一正面色儿,看向柳生的目光忽然就变得很锐利:“戴门子选中了我,潜伏在柳妆娘身边,当初那一段儿江湖旧事儿谁不清楚?只是大家可能都不清楚,我师傅和那忍确是有一个孩儿……柳生,我不是针对你,论起我们恩怨情仇,谁也不能轻易理得清楚,可是作为中国人,我只问你,你叫柳生,是要跟你娘姓柳,还是因为东洋忍者中的柳生家族?”
小榕树焦躁地把眉毛皱成一团儿,嘀咕道:“他说嘛呢?”
兆学疚点头道:“他没有问错,这很重要。因为在日本,姓,意味着把一个男人的名字转到另一个家庭的户籍上,是件很严肃的事儿。如果是在江户时代,在战斗中他必须站在他的姓的那一边,即使也许是意味着要杀死他自己的父母也得这么干,以此才能证明他自己是其新家庭的一员。”
小榕树遂把目光转向柳生,忽然就绽出狞笑来,逼问道:“柳生,你表态吧,表完态,要么从这里出去与我们一刀两断,当然是我把你拦腰一刀儿,一刀儿两断。要么……就杀了这个东洋娘儿们以示效忠于我们吧!”
兆学疚闻言大是愤懑,正要挺身而出,却被丁佼按了回来。他只好安抚地看一眼一直坚持沉默地当背景的田中之雪,田中之雪温婉一笑,而后把目光投向柳生,神情是那么温柔,顺从中又含着几许悲切,仿佛期待从他身上才能获取她的幸福。看到这个眼神儿,兆学疚虽然不无怀疑,然而又让他想起了调笑儿时,男人们公认的宏愿:人生之乐,莫过于住洋房儿,吃中国菜儿,娶日本娘儿们。传统的日本女子简直是一首诗,然而她们的生活却是一首挽歌。白色在日本也和中国一样,是一种死亡的颜色,但日本女子在结婚时却要穿白衣,不穿吉服,正是要表示她是从此死去,与世长辞。她结了婚便人世间的一切断绝关系,留下她所残余的那一点儿微弱的生命,以事一人。她以后的生存,全成为一种寄生的,无自由意志,任人调摆的东西,她的人性完全丧尽,除了服从以外,不知道其他做人的可能,她知道爱,但不知道妒;她知道苦,但不知道怨,她一味牺牲,却不求代价,以诗意的形式表露出一种丑陋的梦想,这样才造就了一个典型的日本好妻子。
这时,就见柳生把他们每个人都扫了一眼,又淡淡地移开了目光,只是笑,笑得很悲愤,忽然道:“你问我,你为什么不问你自己?”
兆学疚连忙碰一下小榕树,提示道:“他说你呢!”
小榕树惊诧之下就要跳起来打人,兆学疚连忙把他按住,拼命安抚,“你听他说,你得听他说!”
“那年是1912,我5岁,要开始上学堂——那天娘做了一桌儿好吃的,要与我们安席儿,娘说,他爹,把药给我,就是你让霍大侠和慕容夫人都尝过的药儿。那时我听不懂,可我知道气氛儿已经不对了,我爹脸色灰败,然而没有拒绝,他从不拒绝我娘。我娘接过药,就那么撒在了酒壶儿里,晃匀了,斟下,请我爹饮,我慌了,然而不敢哭叫,他们都不理我。我爹就那么看着我娘,喝下了那杯儿毒酒。我娘却‘咕嘟咕嘟’,把剩下的全喝完了,然后拿出一本小册子,对我说,孩子,你去,这就是你的入门儿费,你这就去上学堂……我一直哭,可我也像我爹一样儿,从不拒绝我娘,我按照我娘的要求,就拿着那本写着《四郎大喜》的小册子要去妆园……”
柳生的话说得非常冷静,但在他内心深处却暗暗潜伏着另一种可怕而又强烈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
“你没有来!”丁佼肯定地插话,“我甚至去找过你……而且,这院子自那时候起就命名为妆园,也是纪念你娘,苦候你来寻。”
“我当然去了……”柳生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小榕树,又转向隔院,目光投得更远:“我贪走近道儿,就来到了妆园的那一边儿,隔着一条河,河边长着柳,那时春柳正好,春洪没来,水面很平静,又浅,大人们卷起衣服也趟过去了,我却过不得,又没有渡船儿。这时,我就看见一个比我还小点儿的孩子,穿着花红柳绿的新棉袄儿,戴着虎头帽儿,就像年画里走下来的一样儿,他又坐在一只大木盘儿里,在水面上浮着,手里拿根木杖儿就划了过来,我心里说不出的羡慕,那孩子又神气又霸道,招我过去,我就过去!心里实在向往得不得了,他又折下一枝儿垂柳,给我起名柳生,就换去了我的小册子,说我是他收下的第一个小弟,我在那里眼巴巴地看他去了,留我在那里等着,但我在那里等到天黑,再没有等到他回来罩我……”
众人不由得对号入座都看向小榕树,小榕树依稀想起了儿时这一段儿乌龙,回来后大概随手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