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之雪疑惑着,额上见汗,双手握着长刀,在围墙旁警戒地绕行着,然而只有长影儿,还有月如水流泻在刀刃上,竟然连坚忍的刀也消蚀成水,而夜色幽静迷人。而这静谧美好实在诡异,——细看时,田中之雪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妆园的围墙竟然无脚自走,直往这边逼近了许多!显然是妆园中人往外扩张的!田中之雪大怒,贴着墙面奔行,而墙就贴在她身后绕进侵逼,待她一转身,她正面的那一侧儿就停下,而后面就如同波浪一样儿推行……如是再三,她冷静些许,才想起猛然正步,双手举握起长刀,正面对着墙,就如同挑衅一样儿,墙甚至不再掩饰,波浪一样儿浩浩涌行逼进——田中之雪大喝一声儿,挥刀劈下,墙应刃而倒,然而只是一块儿,其余的仍在她身后推行,她连忙错步侧身,面面俱到,只见身前身后都是墙,一时间就根本分不出何处是自己进入的地方……迷乱间,田中之雪举刀乱劈,碎砖乱溅,在脚下这一堆儿那一堆儿,几次三番反要把她自己拌倒,而墙面儿几乎马上就严实如初,她又推倒了几堵砖墙,却见眼前荡漾着更多、更繁的墙,前后左右皆有墙,又东一筑儿、西一堆儿,却自有章法,田中之雪大慌,连走几遍,出不去,也近不了。只在月影儿下,更显得鬼影儿重重。不是鬼打墙儿,而是妆园内盛传已久、让人丧胆的阵法!
田中之雪终于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着了道儿了,于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很明显,这是妆园中能人施行的障眼儿法,破不开,就只有等。只要不乱动,就困于乱墙内,只要行不到妆园的地盘里,等到天亮,自然可以脱身。
这时,她又听得锣鼓平地里乱响,从墙影儿之间望去,中心一处儿透出凌乱的光影儿来,人影儿、异形儿、鬼怪儿、仙妖儿魅影曈曈……田中之雪就用力闭上双眼,警戒自己,一定要勿听、勿视、勿闻、勿感、勿动……一切空惘,要做到物我两空,不动如山。果然,声色就渐渐退隐,一时间又完全空寂——她要空,就有空,真是半点不强求——又是先人一步感人之感,田中之雪就更是惊心,渐渐生出了心虚怯弱——强自支撑之际,就听一曲丝竹之声悠远地拔出,丝丝缕缕地荡漾开去,萦绕着人又荡漾而上,似乎让夜色也变得温柔缠绵,又似乎只是要安慰她,那么宁帖,那么温柔地,全心全意却又丝毫不带异色。但田中之雪仍是心怀戒备,这时,那箫声就又如她所愿,渐渐更遥远、更轻微……眼看就要断绝,田中之雪的心莫名地,又不能决断,只望它断,又怕它断,双十年华姣妍少女,她何曾懂得自己?不觉那乐声也若即若离似断似续,只是撩拨着人心儿,叫人越听越想听。田中之雪根本无从忧心,只恍恍惚惚地,完全跟从了那音乐,又试探地把眼睁开了一线儿,而后,她整个人就呆在那里——月夜下,白衣少年,并不温文,然而有着与自己一式一样儿的寂寞而深沉的眼神,孤高自许,自矜慎独,就如同自己梦瑶中的人儿一模一样儿!此时,他也带着那落寞的笑……他又随着萧声轻轻地吟道:“非关僻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枝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翰海沙。”
这是纳兰性德一首吟诵雪花儿的《采桑子》。
此时此刻,月色、萧声、白衣少年的眼神与笑容、似乎是专门送给自己的诗词,这是所有怀春少女都无法抗拒的温柔陷阱。他又微微侧过那孤高的半身儿,竟然就是柳生!田中之雪心中一热,只觉得柔肠内的浪潮儿汩汩地泛开,再无力压抑抵抗,只由着心中的一阵儿迷惘,脑中也已眩晕,身上一阵儿冷一阵儿热,心儿如藏鹿,只能畏怯地、温驯地,听从指引,脚下不由自主似地向他行去。
一脚踏近,边上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拉她进去:“你给我进来吧!”
这一声儿打破了所有温柔和谐的假象儿,田中之雪叫声不好,随即惊醒,却已收势不住,摔进去时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倒踏进来的,正是妆园的门槛儿,自己刚刚一头陷进了妆园院墙之内!
一抬头,正要返身求脱,却见院落里,说不尽的魅袂云袖风情,英姿飒爽神秘诡异的脸谱,光影变幻间,捧出刀光剑影,稳健劲美灼烧着人的眼球,这时,那武生就着密不透风的胡琴就唱了起来,虽然听不明白,可那优美动人的唱腔里,既带有几分凄凉之韵,又有更多的豪迈、勇武、自信乃至志在必得的浑厚。
唱,是有声之诗,动,则是一尊尊流动的活的雕塑。
田中之雪被突如其来的京剧之美定在当地,放弃了惟一可能的脱身时机。
小榕树要柳生去绑田中之雪,柳生极不情愿。
兆学疚怕小榕树发怒,忙对柳生道:“还是你去吧,别人去,怕之雪小姐是要反抗的,再打起来,老大一怒,就不好收拾了。”
柳生狠狠地瞪兆学疚一眼,并不领情儿。因为这损招儿正是眼前这个又要利益、又要做好人的军师一手炮制的。却也不敢任性,拿了绳子上前,田中之雪顺从地把手递过去就绑,又轻声道:“你穿白杉,很好看。”
柳生一怔,脸有些儿泛红,小榕树瞧着大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