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麻的人,他眼里闪动着真诚的笑意,灿然一笑:“天津卫,我终于回来了!乡亲们好啊!”
众人瞪着眼睛,全体怔住了——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他们是一样的。即使他的五官比他们清晰俊秀,但决不是西洋鬼子深目高鼻的粗犷的轮廓;即使他的脸皮比他们白皙许多,但也洗不去黄种人天然的底色。摘除了假发和墨镜的伪装,他马上就显出了东方人的原型。
他又说:“我不是外人,不是客人,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中国人,自己人。”
他显然是一个率性而感性的人,刹时竟然被自己这句话感动,失陷在突如其来的家国情怀的回归巨浪中,完全体会不到,围观的众人的情绪,从惊诧到失望——到冷淡。他再也料不到,他们待他这个自己人的反应,竟然是闷闷地四散开去,不再回头。
他死拉着走避不及的伏翼,不解而受伤:“你们怎么回事?”
伏翼含混地道:“我们以为你是洋人。”
假洋鬼子想了想,怒道:“胡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乌鸦打我时,你不见了我的眼睛了!”
伏翼怔了一下,勉强道:“是的,可是……我以为你,至少是个二毛子什么的,二毛子,有一半中国血统,有双黑眼睛也是有的,谁知道你的头发也是假的……”
“那又怎么样!难道爱国还需要崇洋媚外?”
伏翼不想回答,可这死性子的假洋鬼子气性上来,硬不放手,伏翼一时走不脱,心里烦躁,加上满腔被骗和失算的情绪作祟,禁不住直言道:“也不能怎么样,可有些读书昏了头的二毛子、洋鬼子确实爱讲良心,初到中国时,看到人民大众受苦受难,总是会震惊会痛苦,然后就是同情,那点子救世主的侠义之心初时真的很激越,但就像我们中国的兵家曹刿论战说的一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接着你们就会以你们那摊摊手、耸耸肩来表示你们的潇洒和幽默,然后淡忘。大伙愿意跟你去砸场子,就是想趁着你一鼓作气讲良心的这一阵子……但你不是,你是个出洋的少爷,顶多算是个游侠吧,咱最怕这类人了,不用吃饭睡觉养家糊口的……我干吗要跟你搅在一起啊,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愿认识你,这是你的路,你还是一个人走吧!”
那“游侠”一惊,错愕间就放了手,伏翼趁机跑了,这时,就听“纸高帽”对乌鸦道:“哎,老大说,你留守,多陪陪乌嫂,大罗天,我去就是。”乌鸦怔了一下,悻悻的,怅怅的,冷冷地扫了假洋少爷几眼,“啪”的一声扔过他的画夹,也去了。
“游侠”在后面跳脚大喊,满腔的愤恨失望也不知是冲谁:“胆小鬼,还不是一般的胆小鬼,你们是集世界上所有卑怯本性之大成的两脚动物!本少爷要靠你们一起合作救国,那才是缘木求鱼水中捞月,我一个人也不会退缩……”
等他发泄完,偌大的街市已变得空荡荡的,整个摞地表演的场地正在解散、清空,一顶顶遮阳的大伞、挡目的布篷子都拆解下来、收拾起来,“纸高帽”的嗓门在荡漾着指挥:“快!都收拾起来!该出发去赶洋场子啦!饭在路上吃!这里也快些收拾起来,夜市马上得准备起来啦!”
艺人们在整装撤退,余下遍地的狼藉,已有清道夫开始了收拾打扫,也有人在街道上掏拾着合用的垃圾,时而有半人高的顽童防不胜防地冲杀而过,空气中的灰尘又渐渐混着漾起了炊烟和饭菜的味道,妇人们开始拖着悠长慈祥的音韵在呼儿唤女……“游侠”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站在这生物归家的光景里,孤零零,除了怀中一个画夹,也身无长物。他惘然地抽出眼睛去看天寻日,只见落日红混落魄,也莹然寻归。他善感的心几乎马上就英雄气短了,差点就要流下寂寞而委屈的泪。这时,一辆轻捷的胶皮影子一样从身边溜过,他连忙追黏上去嚷嚷道“卫嘴子,你得送我去大罗天!”
那胶皮微微一顿,勉强停下,假洋少爷大喜,感动而兴奋地奔上去,却见“纸帽子”又把白布折成了高帽子戴在了月牙光头上,从胶皮上探出来冲他讥讽地乐:“小子,去哪儿?前辈送你一句忠告:没钱是住不了店的,要走江湖,那破庙才是您这类游侠的首选,当然,您还先得拉得下脸来和乞丐野狗争地盘才行。”说完,他扬起调门,吩咐道:“走呀!爷才是要去大罗天的主儿!”
假洋少爷几乎气绝,一时间出不了声儿,伏翼不忍看他,历来也不肯把事儿做绝,起步时,忍不住小声提了一句:“要去就跟着,不然你得走丢。”
假洋少爷要待赌气,无奈人生地不熟,这个气是万万赌不得。而车上的“纸高帽”有意要累一累这假洋鬼子,硬是让伏翼多绕了几个大圈子,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才让伏翼直奔大罗天。
车后,时髦的少爷被尘土汗水浸染得如同叫花子一般,也亏他还一路跟着,被伏翼领着到了金碧辉煌的花花世界大罗天的门口。这时,“纸高帽”还特地停下来等着他呢,他又探头出来满意地打量着假洋少爷,道:“少爷,还进去吗?”
假洋少爷赶上来,勉强扶住胶皮的车轴儿,借点力弓着腰,汗水浸透了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