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个子的盗贼晃悠悠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甚至在埃德试图靠近时抬手阻止。月光照着他苍白的脸,像是能穿透他单薄的身体。
埃德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向地面——还好,他有影子。
他从未见过尼亚如此虚弱的样子。即使满身伤痕……或变成恶魔,尼亚·梅耶在他记忆里始终充满活力,现在却像一株缺了水的植物,半死不活地挣扎在枯萎的边缘,甚至绝望到无力期待一场大雨的拯救。
“……你还好吗?”他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
“你来这里干什么?”尼亚盯着他,不像从前那样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都总要开上几句玩笑才进入正题,直截了当得锋利又生硬。
“安克兰……我告诉过你他是比一条没脑子的炎龙更可怕的敌人,你却还是要指望他的‘帮助’吗?就因为他那张精灵的面孔?”在埃德开口之前他就吼了回去,低哑的声音严厉又暴躁。
“我谁也没指望,”埃德语气平和,“只是想要多了解一些事。”
尼亚张开嘴,又猛地闭上,快得让埃德担心他会咬到自己的舌头。然后他突兀地笑起来,笑声干涩得像被揉碎的枯叶。
“当然……当然。”他喃喃,“毕竟就算我把所有能说不能说都告诉你,也帮不了你什么——我知道什么呢?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被扔出来丢在你们面前,就像往心软的猎人脚下扔了一只兔子,如果能暂时阻挡你们的脚步当然很好,如果不能也没什么损失……反正,不过是一只兔子嘛。”
他嘶嘶地笑着,听得埃德心惊肉跳……又忍不住地心痛。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尼亚。
几个月前,在三重塔底,第一次在他眼前变成恶魔的盗贼的确并没能告诉他多少事。他记得自己经历的无数次“改造”,却还能把那些痛苦的经历说得活泼又可笑;他被放出地狱,也并没有被赋予什么重要的任务,因为他昔日的同伴谁也不傻,谁也不可能再完全相信他……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埃德已经看到的,虚无之墙正在崩溃,首当其冲的恶魔们自然不甘心束手待毙。他们或许会帮助炽翼,或许另有打算,但既然需要更多的灵魂来填补虚无之墙的裂缝,混乱和杀戮必然是他们所希望的……而这些,根本用不着他来警告。
从爬回这个世界开始,小盗贼竭尽全力四处蹦跶,试图让自己更有分量一些,试图有更多的力量去改变更多事。那时,即使刚刚跟斯科特不死不休般大打出手,将自己最丑陋和不堪的一面暴露了出来,他也仍有着这样的自信——他相信自己总能改变点什么,即使他脖子上死死地套着枷锁。
然而上一次出现时他似乎便已失去了这样的自信,现在更像是已经彻底放弃——不止是放弃他想要保护的人,也放弃了他自己。
埃德小心翼翼地靠近,甚至全无防备地蹲下来,让尼亚能够俯视他而不是被他俯视。尼亚的眼珠随着他的动作僵硬地往下转,眼底布满血丝,红通通的,但一点也不像兔子,倒像只筋疲力尽,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凶兽,透着隐隐的疯狂。
埃德反而安心了一点。疯狂……也算是一种活力?
“可是,尼亚。”他小声说,“兔子也是会咬人的呀。”
尼亚用古怪的眼神瞪着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大到有点瘆人。
“……是呢。”他说,抬手猛揉了几下年轻人灰白的头发,转身走掉了。
埃德蹲在那里,默默无语。他不是很明白尼亚为什么要出现……是需要一点安慰吗?
他不可能一直跟着他。所以……他原本就待在附近?他是想暗示他什么吗?
他站起来,又走出了老远,想了半天都想不出结果。然后,有什么砸到了他背上。
回头时他以为尼亚又跑回来了。那瘦瘦小小的身影很有些相似,但尼亚并没有那样一张皱巴巴的、苍老的面孔。
“……昆茨?”他试探着叫道。
夏雷尔·昆茨,老乔伊的朋友,因为怀疑莉迪亚把他的儿子骗进了洛克堡地底的密道,导致他的儿子被嘉德·卡洛斯砍了头,一直固执地紧盯着那个女法师,即使已经很久没有发现她的踪迹,也根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安克兰的魔法不是普通人能够看透的。就算他靠近了那座花园,也只会毫无知觉地绕过去。
除了他,埃德想不出还会有谁游荡在这里。
老人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面无表情地又弹出一颗小石头,这次正砸在他胸口。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砸得也还挺疼的。
埃德低头摸摸,又抬起头,满头雾水,莫名其妙。
他好像也没有得罪过这个人吧?
“夏雷尔·昆茨?”他只好再次确认,“老乔伊……你的朋友们都很担心你。”
这好脾气的年轻人看起来坦率又真诚。老人从头到脚又扫了他几眼,阴沉的眼神里泛出点嫌弃。
“埃德·辛格尔。”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但并不因此而高兴,“……你知道那个女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