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窗外的黑暗,也凝视着映在玻璃里的,自己眼中惊疑不定的神情。
船首的光芒已经消失,然而在更深的海底……在这个神殿的某处,幽幽的微光泛上来,如同某种古老的召唤。
那想必就是龙骨号的目标。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眼花——他恍惚看见一个黑影从船头飘了出去,仿佛是自船首像中脱离的幽灵。那影子似人非人,十分高大……或异常臃肿,简直像是泡胀了的尸体,手中握着一根细细长长的、木棍般的东西,身后还牵着一根绳索……
他紧贴在玻璃上,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内心有种隐约的不安。那有点像是……
“让我们来谈谈你的父亲。”
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的九趾淡然开口,“你知道他为什么常去虹弯岛?”
埃德头也不回,沉默以对。他本能地猜到了什么,焦躁中内心有个粗鲁的小人儿比出不雅的姿势怒吼了一声“关你屁事!”……脸上却保持着平静。
九趾显然也不需要他的回应。
“你还没有见过她吧?”他说,“你的妹妹。”
砰的一声轻响,埃德的额头撞在了玻璃上。
装模作样的风度和冷静瞬间粉碎。埃德恼羞成怒地回头,把所有的震惊、恼怒、尴尬和忧虑化为一句:“那又关你……什么事!”
九趾轻轻笑了起来,自顾自地说下去:“她比你小七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她爱上了一个布里人,可对于你父亲来说,他的小公主怎么也不能嫁给一个打渔的……哦,对了,也许他忘了告诉你,他打算自立为王。”
埃德的脸白了。
“什么……王?”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不是打算造船出海吗?!”
“别紧张。”九趾低笑,“他并没有打算抢走洛克堡那位小国王屁股底下从来也没有坐稳的王座……他的船队五年前那一次出航的时候发现了一座无人的孤岛,不算很大,但土地肥沃,只要稍加经营,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他打算占领那座岛,建起自己的国家……而不再做一个富得足以让一位国王觊觎甚至陷害,却永远被古老的贵族们所鄙视的商人。他暗中计划这个其实已经有好几年——你猜他有没有告诉过你的母亲?”
埃德瞪着他,一言不发。他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九趾的笑冷了下去。
由始至终,即使是在用伊斯的模样出现在埃德眼前的时候,这个海盗首领所有的表情都空洞而疏离,就像某种披着人皮的怪物,不怎么用心地假装自己是个人类。但此刻,他眼中冰冷而尖锐的怒意却是真实的。
“他根本配不上你的母亲。”他说。
埃德胸口发闷,只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又扯到他母亲身上?!这人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母亲已经去世了。”他勉强压抑着愤怒,“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啊……她已经去世了。”九趾低声重复,“她因你而死……你又为她做了什么?”
埃德浑身一僵。仿佛被一柄利刃狠狠刺中,血色骤然在眼前漫开——它从不曾消失,无论时光如何流逝,也永不会褪色。
他不假思索地一拳砸了出去,那一瞬间脑子里没有里弗被抽离的灵魂,没有他从未听说,或许同样置身于危险之中的“妹妹”,没有他该有忧虑的任何东西……唯有咆哮而来的怒火烧出的一片空白。
他知道那怒火中有多少愧疚。他亏欠瓦拉太多——可还论不到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用他生命中最无法承受的过错与痛苦来指责他。
“你知道什么?!”他低吼。
九趾轻易躲过了那一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你什么也做不到。”他说,“你也同样不配……有那样的母亲。”
埃德的动作顿了顿,怒火之中升起另一种疑惑——九趾认识瓦拉?
可瓦拉大半的时间在北方,在维萨城和克利瑟斯堡度过。她从未到过尼奥,连待在斯顿布奇的时间都屈指可数。她怎么也不可能和一个纵横于夏之海的年轻海盗扯上任何关系——即使有,埃德此刻也根本不愿去考虑。
他咬着牙一声不响地挥出另一拳,即使明知那一拳即使击中也只会落到自己身上。
九趾伸手格开,嗤笑:“……有气无力的小少爷。”
他声音忽然变了调,更加高亢却含糊,带着某种不容错辨的口音……就像维萨城码头上皮肤粗糙,总爱大声说笑咒骂的水手,音调平直又吐字飞快,闲聊都像是在争吵。
埃德怔怔地停了手。
他听过这声音……不止是那熟悉的口音。他听过一模一样的话,在他已经快要遗忘的,儿时仿佛永远阳光灿烂的记忆里。
“有气无力的小少爷。”
带着轻蔑,又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笨拙的友善。
“……不……不是……”
他声音发颤,语无伦次,视线中弥漫着蒙蒙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