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在自己的呼吸中听见海浪的声音。
那声音起起伏伏,仿佛在他耳边低沉地述说着日升月落,万物生长又凋零,述说着在无数个沉默又喧嚣的轮回里,在永恒的时光中永远短暂如一瞬的历史与传说,述说着他无法触及的过去与未来。
而他只需躺在时之海的沙滩上,安静地倾听那些与他无关的故事,就像儿时在克利瑟斯堡的壁炉前摊开四肢,听着斯科特、艾伦和尼亚他们越来越低的谈笑声,无忧无虑地沉沉睡去。
他已经许久不曾感觉到如此的宁静。即使身在远志谷,许多个夜晚他仍会莫名地惊醒,在黑暗中听着自己沉重而不安的心跳,愤怒,恐惧,惊惶,焦躁,忧虑,茫然……填满每一个他记得或不记得的梦境,在每一个破碎的画面里纠缠成无法驱散的黑影。
那当然是因为斯科特……却也不只是因为斯科特。
他能感觉到越来越逼近的危机,黑暗如末日将临,而比那更深切的感觉,是他的无能为力。
他无法置身事外,却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无计可施又无法逃离……挣扎过一次又一次之后,他依旧牢牢地拥抱着那个属于人类的灵魂,哪怕必须品尝他的脆弱与痛苦,那些他无法忘却的温暖与善意,却也是他能够用来对抗属于世界上最后一条龙的绝望与孤独的,唯一的武器。
如果那些沉重的负担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至少,在连埃德的傻笑和娜里亚眼中的光芒都被黑暗吞噬之前,他仍有坚持下去的力量。
……他仍有必须醒来的理由。
睁开双眼好一会儿,他仍不能分辨自己到底身在梦境,还是已经醒来。
耳边依旧有起伏的海浪,清澈的阳光透过爬满花架的蔷薇落在雪白的地面上,风中有初夏的暖意,也有半谢的蔷薇怀着依恋的馨香,它们如此鲜活而真实……包围着他的这一片雪白,却刺眼得像是巨人之脊永不消融的冰雪。
他用力眨了眨干涩的双眼。终于能适应那过于耀眼的白,有点茫然地坐起身来,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前的伤口。
伤口已经消失了,手指下的皮肤光滑得没有一点疤痕。
他还记得两根锋利的长枪如何突然从船舵两旁弹出。一根被他用于冻结船舵的冰层阻挡,另一根却差点刺穿他的身体……他也记得自己如何装死被拖上甲板,记得那个中了魂咒的家伙,记得他勉强变回人形才能躲过那无人的甲板上又一轮致命的攻击,记得突然出现的独角兽号。记得始终守在他身边的罗莎和精灵……记得卡恩的呼唤。
“向北。”它说,“跟着风。”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本能地听从了它的呼唤……他相信它。
——但卡恩不会说话,不是像那样。
哪怕它会唱歌——一首极其简单的歌,大概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之后刻在了它的脑子里,让它能够模仿出来,但它不会明白其中任何一个词的含义。
它只会模仿和重复……就像鹦鹉一样。
伊斯从床上跳了下来,突然间控制不住地怒气冲冲——卡恩不属于他……卡恩曾经是另一条龙的宠物,但既然它已经获得自由,就不该再受控于任何别有用心的人!
他冲出了房间——这房间甚至都没有门。连续的石柱间,密集的植物如同墙壁一样围绕着这个……石亭,只留下一个被鲜花簇拥的出口。
圆形的白色石亭,建在一个小小的山坡顶上,简单质朴,没有任何雕饰,在蔷薇的环绕下,衬着一片湛蓝的天空与大海,有种脱离尘世般的神圣和美丽。
伊斯举目四望。他所身处的是一座孤立于海中的小岛,从高处看下去。点缀在深深浅浅的绿树之间的所有建筑,似乎都是一色的纯白,让他不自觉地想起斯塔内斯特尔湖面上的柯林斯神殿……或许是因为埃德,现在想起那个曾经囚禁过他的地方。心中居然隐约升起一丝亲切和怀念。
伊斯放慢了脚步,顺着唯一的道路拾级而下,怒意一点点消散在轻柔纯净的南风里。
纯净……是的,他渐渐到察觉这个地方的独特之处。风与阳光,海浪与花香,都像是被过滤过一样纯净得令人惊讶。即便是同样远离尘嚣,在魔法的保护中藏于深山的远志谷,也不曾拥有这种……仿佛这个世界诞生之初时的纯净。
这应该是一条身为魔法生物的龙会喜欢的地方,不知为什么却让他渐渐有些不适……就像他刚刚离开的、那洁白得一尘不染的石亭一样,有着太过刻意的纯粹,反而失去了自然。
“欢迎归来。”
罗莎带笑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树荫下传来。
“……我又没死。”
伊斯脱口道,却又不禁有些懊恼——他们的确曾经是敌人,到现在也算不上什么朋友,但此刻,女战士显然是真心为他能活下来而高兴……他为什么就不能老实地承认他也很高兴呢?
“我可不那么确定。”罗莎微笑着向他走过来,并没有生气,“你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呼吸了。”
“几乎。”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