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张天如想要见我?”
俞国振对万时华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觉得惊讶,他惊讶的是为何会如此迅速。
张缚前日夜间到的,这才隔了一天,便要见他,只证明一件事情,他与万时华相处得并不愉快,甚至两人连吟诗作词赏烟霞的功夫都没有。
众叛亲离,俞国振心中暗想。
再没有比事实更具有说服力的了,万时华初来新襄时,只是想谋一条出路,顺便也作为复社的一枚棋子打入进来。可是,面对着生机勃勃的新襄,反省死气沉沉的大明,万时华性子原本就是激愤的,必然会思考一个问题,为何不是整个大明都如同新襄一般。
唯一的结论,就是大明病了,病得不清。不仅仅是朝堂的公卿病了,就是一向以消流自诩的士林亦病了,支撑这个庞大帝国的百姓还是病了。
人间何有回春手,还我乾坤朗朗天!
毫无疑问,万时华最初时也是觉得,唯有他们禀承了东林气节的复社一脉,才是医国圣手。但在新襄的经历,却让他第一次对这种想法产生了怀疑。
俞国振对东林和复社的态度,万时华很清楚:与其中个人保持友谊,与其整体保持距离。初时万时华觉得这可能是不想卷入朝堂中的党争,但到后来,万时华发现,并非如此。
而是因为俞国振根本不屑东林、复社的这一套!
当俞国振的《从屁股到脑袋》一文出现之后,万时华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答案,东林也好复社也好,始终没有超脱自己的阶层,他们拿豪伸的钱,或者本身就是豪伸,那么他们就理所当然地为豪伸说话,而当豪伸的利益与大明的利益有了矛盾时,他们毫不犹豫地站在豪伸这边,抛出与明争利等等大帽子。
这也是张缚引以为饮的苏州抗税五人墓碑的本质:一群豪伸,为了避免皇帝收税,指使可怜的工人打了锦衣卫,最后又推出五名一无所有的工人顶罪,然后假惺惺地在五人坟前立下了碑文。
他们苏的只是朝廷多征一些税,而付出生命代价的却是仿织工。
万时华自己就曾极度贫困,甚至用新襄第一医院里的话说,是极度营养不良。为了谋生,他不得不四处奔波,即使是这样,也不希望放弃读书人的体面。但无论他如何文名远扬,如何努力,连温饱都不能解决,更何况体面!
因此比起家境殷实的张缚,他更能理解俞国振站在普通百姓的角度上思考问题的态度。
他思想发生了转变,便从最初对俞国振这一套的不认可,发展到现在拼命引经据典,从儒家两千年的传承中为俞国振寻找理论依据一一如果单纯的孔孟之说里找不到,他甚至不惜去老庄墨韩等人的言论中去寻找。越是寻找,就越觉得俞国振才是得了上古圣贤一脉相传的道统,也越发地觉得,单纯靠着自己,是无法完成这一伟业的。
故此,他全力邀请张缚来新襄,希望借助张缚的学问与影响力,完成这项伟业。他可以肯定,若是能完成此,自己等人比起独尊儒术的董仲舒都要影响深远。
张涿前夜来时,他是极欢喜的,忍不住就将自己的想法与张缚说了,结果却被张缚批评“离经叛道。”甚至说他是要“破孔门、废周礼、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万时华就想不明白,就连张缚自己也承认,俞国振治理下的新襄拥有整个大明甚至整个天下都没有的“大同。”为何他还坚定地认为俞国振乃是儒家的死敌。
终究是多年挚友,政论不同归政论不同,万时华并不想为此反目,当下哈哈一笑各自安歇。万时华次日专门请假,带着张缚四处转,一边转一边将自己的想法和俞国振的理念解说给张缚听。
他希望事实能说服张缚,结果又是一连串的争执。论写文章,万时华或许不在张缚之下,可是论起口才雄辩,他就差得远了,给张缚一番抢白,弄得他也渐生真火。
分明是他有道理的,可为何到了张天如那儿,白的也能变黑的,黑的能变白?
一天逛完小半个新襄,万时华决定,第二天仍半带着张缚四处转,结果却不曾想,一大早张缚就提出要见俞国振。
张缚发现,自己凭借口才能让万时华闭嘴,却不能让他心服,因此他决定,直接把目标对准俞国振,因为鼻国振乃是万时华变化之源。
俞国振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道:“我今日上午要与癸泉子和盗泉子两位道长商讨要务,下午约好了徐仲渊…,这样吧,你问张天如是否愿意夜间与我吃一顿饭,也算是为他接个风吧。”
他工作甚多,若不是看着方以智和万时华的面子,可以让张缚等到后天去。
万时华也知道俞国振忙得连轴转,愿意今天见张缚,已经是拨冗了。因此欢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回去与张缚说,张缚听到却是怒发冲冠:“俞国振也太慢待自己了,见方士道人和商贾都比自己要优先!
“既是如此,那就晚上再见吧。”张缚淡淡地道。
他也不四处去逛,在他看来那些地方全是惑乱人心的,他只是让万时华再领他去学校,连接听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