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云稀,雨水渐收,围布外的指挥台上,浸染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台面上头的那六尊香炉里,还寂寂焚着时辰香,转瞬间,也几乎都烧断了大半根。再看现场,除了裴木殷一人还在围布之内,其余十一人皆已出来复命完毕。
胖子不停地挠着腰上的赘肉,心头犹如蚁爬。
回忆方才,他的裴老弟简直像中了邪似得,一个劲自言自语,东窜西跑,怎么拉也拉不住,只一溜烟功夫,人就跑没影了,胖子四处寻她不到,只好自己暂先出来,打算在门口等她。
他出来之后,陆续的人也跟着出来,向考校官交了差,问及他和裴木殷时,胖子也老实交代了“令箭已被秦战缴走,任务失败”。
那么战局已经分明。
步戎衣顺利拿下高望、询衍、二地的小旗,虽归德一地未得,也不能算是失败。而秦战不但守住了归德一地,更是顺利斩获裴木殷等三队敌方人马的令箭,可称大胜而归。
香还未烧完,裴木殷依旧未归,可如吕胖子方才所说,裴木殷的令箭已被秦战缴获,那么胜负已分,等不等她其实已经无关大局了。谁料考校官坚持等她,说要等到时辰香烧尽的最后一刻。
“出来了!”丁一耳朵好使,人还未出面,他已先听得脚步声。
众人齐刷刷的扭头看向出口处,见一名小卒灰头土脸的跑出,眉梢高扬,嘴角带笑,她见大伙都在等她,而时辰香还未烧断,三步并作一步,向考校官跑去。
“报告,属下前来复命!”
“好,我已知道,你归列吧”桌案上齐刷刷的摆着六支令箭,裴木殷的那支摆在了最外围,沾满泥点,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虽然粮草被截,但属下也有斩获!”她未曾入列,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疙瘩来,反手递给考校官。
“这!……”考校官为难的伸手接过,眸色一深。
他手中一方铁铸令牌,一面有伏虎腾龙的纹饰,另一面是一个斗大的“靳”字,令牌膈得他手心发痒,心中惴惴。他神色颇为诧异的瞥了裴木殷一眼,心生赞叹,点了点头,将“将军令|”也摆上了桌案。
裴木殷将他的表情收入眼下,笑了笑后便迅速归队,站定后,她暗自扯了扯吕胖子的袖口,朝他抛去一个眼神——你且瞧好吧。
果不其然,考校官立刻便公布了过关名单,秦战、丁一、步戎衣且不说,连裴木殷和吕千金,亦是榜上有名。
“为何裴木殷被缴获令箭仍能算作过关?”异议声起。
“你可知这是何物?”考校官指了指那一块“将军令”
“未曾看清!”
“这是靳将军调兵遣将的信令,裴木殷既然已经窥破,靳将军所设下的隐局,理当过关”
一块铁冰冰的令牌抵过上千支令箭,只是裴木殷心中也有惶恐,将军令为何物,她自然是知道的。除了虎符以外,一军之中,最具信服力,且能调遣兵将的信物,便是一军主帅的将军令,有些纪律森严的军队,士兵可不认皇帝,不认虎符,不认主将那张脸,但必须服从将军令的调派。
着实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方才那人竟敢把真的将军令交给她,只充作胜利的信物。她握着手里沉甸甸的铁块,当时心里的第一反应:这玩意还有模型?
当众人各异的眼神投来,裴木殷只迎上了秦战一人的目光,且不管他目中深意,只是朝他扬唇一笑,权作回敬。
回去的路上,胖子一直喋喋不休,有种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这一来二去的变故忒大,一场漂亮的绝地大反击挠着他的小心肝直颤颤。裴木殷捡了几点要紧的说,大致是说清楚了,见吕胖子乌溜溜的眸子,想来也是弄明白的。
“他娘的!竟然还有这么一手,将军还真能折腾,居然自己亲自上阵,让你小子耍了一把威风!”胖子一勾手,揽上了裴木殷的肩膀,心有所慨道。
“我,我也不是很确定,他是不是靳将军”
她偏了偏头,啧了一声,脑子重现那人的面容,犹记他一双眸子隐在碎发之下,鼻梁中正,嘴唇肉白色且抿得很紧,一看就是那种不善言辞,闷声不吭,让人有种想拿铲子把他嘴巴撬开冲动的人。
“是不是脸挺白的,长挺俊的,头发杂碎,盖着一双眼睛玩深沉的?”吕胖子摸了摸下巴,说了一些较为精辟的描述。
裴木殷好笑的点点头,当时见他背靠在一杆长枪上,垂着头,阖着眸子,长得多俊是没看清,但那双黑眸,她印象实在深刻——
像是一种深渊之底的水潭,光射不穿,风吹不皱,吸纳尘嚣万物,我自波澜不禁的感觉。他一言未发,只是浅浅的看着自己,那一种疏离凉薄的气息萦绕周身,挥之不去。
她知道他是他,当日千军万马中的那一人,靳左。
……
二人结伴走回营地,消息似乎不胫而走,平日里点头情分的弟兄几个,此刻都殷勤得冲过来和裴木殷打招呼。
“将军有没夸赞你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