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通胡同口的第一家,就是云锦春、云二爷云肖鹏的府上。
粉墙黛瓦,连绵不绝。远远望去,朱红的大门在阳光下耀眼生辉。
云罗扯了扯身上的菊纹上衣,小心地掸了掸一路赶来裙角不小心沾上的灰尘,这是她唯一一套能拿得出手的衣裙,一直珍藏在柜子里最下面,几年来,她只有重大场合才会穿上这套衣裙。
眯眼看了看云府大门口的匾额,深吸一口气,抬高下巴走过去。
门房上还是旧人,高老伯是认识她的,看到她手里捏着的大红帖子,吃惊的表情怎么都收不住。
一路上迎着许多的吃惊、嗤笑、疑惑,云罗昂着头挺着背脊走到了云家的后花园。
此时已是深秋,一池的荷叶早已萧索,枯黄的枝叶蜷缩在水面,满满地度过最后的时光。
云罗的目光穿过连天荷叶,直透水中央的一座水榭,薄纱飞扬,随风摇动,伴随着水榭里的笑语晏晏,直钻入云罗的耳中。
“云罗要来吗?”
“你居然请了她?”
只言片语,毫不隐讳。
前面引路的丫头早已识趣地退开,云罗放开紧抱的拳头,理了理鬓角的发,再次踏步往水榭那个方向走去,阳光下,云罗的脸上满是矜持和骄傲。
云罗站定在水榭的台阶上,如一株盛放的白莲,身姿挺拔。
所有的人都停住了声响,一致地看着她。
几道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不已,而后,一道故作娇柔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大姐来了!”
那是一个穿着镂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系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的妙龄女子,坐在人群里,气定神闲地看着云罗。
“嗯,二妹妹、三妹妹、霞妹妹、娟妹妹久等了!”云罗依次和水榭里的女子打招呼,见没有一个人起身相迎,并不恼怒,莲步轻移,挨着云锦春左面的云锦烟身旁坐下。
云锦烟,云锦春的庶妹,云罗口中的三妹妹,在她坐下的瞬间,立即往云锦春身边挪了挪,还特意捏着帕子小心地遮了口鼻,娇声说道:“呀,什么味道,怎么一股子泥土味!”
大家都下意识地看向云罗,故作矜持地捏起帕子遮着口鼻,作出一副不是他们的模样。
云罗脸上一僵,无意地扯了扯裙角,强笑道:“现下是深秋时节,这里是水榭,池里的荷花早已开败,许是池子里的那股子出淤泥而不染的淤泥味道吧……”
闻言,坐在云锦春右侧的蒋芝霞嗤笑出声:“云大小姐真是急智,泥土味居然能扯到出淤泥而不染,果真是较之我们姐妹,多念了几年书,满腹才学,我看,都可以赶上我们府里给弟弟上课的先生了!”
蒋芝霞,云锦春舅舅家的女儿,家底殷实,是城中有名的乡绅之家。
云罗听到“才学”、“先生”等字眼,脸色微微难看,鼻孔用力地翕动,十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直至泛白还未察觉,空荡荡的藕臂上一只绞丝银镯从衣袖里滑落。
“哟,大姐,好精致的银镯!”云锦烟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事,拉起云罗的手臂,指着绞丝银镯夸张地笑道,“不过,现在城里流行银镯了吗?不是都戴金镯吗?只有那种……人家,才会戴银镯啊……”
云锦烟说得aimei不明,但是大家却心知肚明,不过就是嗤笑云罗家境窘迫。
几个人都刺耳地笑起来,唯有脸色泛白的云罗和最边上怜悯尴尬的蒋芝娟。
云罗猛吸一口气,恨不得甩一巴掌,但是,想到家里空空如也的米缸和那几个仅剩的红薯,所有的冲动都随着口水吞咽的动作被狠狠地压了下去。
“二妹妹,我有些口渴了,有茶水吗?”云罗用力地从云锦烟的手里拔出自己的手臂,拉扯之间的疼痛直击心头,但是,她还要强颜欢笑。
云锦春好整以暇地看着云罗泛红的手腕,笑得欢畅:“嗯,大姐既然口渴,那自然是要喝白开水才解渴,我们正在用的百蜜水怕是不合大姐口味了,来人,上一杯清水。”
百蜜水,是用牡丹、茉莉、桂花三者的花瓣调合着蜂蜜制成,香气四溢、唇齿留香,是城中闺中小姐最精致的茶水,一来显示家中富裕,二来显示品味。
所以,城中都以能奉上一杯百蜜水而自得。
云罗只是听说过,从没尝过。
清水很快送到云罗面前,她忍不住看了眼桌上四杯香气袅袅的百蜜水,硬着头皮端起杯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啜饮。
云锦春几人,看了忍不住交流了一下眼神,笑嘻嘻地端起自己的杯子,故作优雅地闻了闻香气,而后饮下,最后还要露出陶醉满足的表情。
“妹妹今日请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残荷的吗?”云罗压不下心底的酸涩,不禁脱口而出。
“残荷?”云锦春听罢脸色一变,而后又立即恢复正常,摇头笑得极假,“不是,我是听爹爹说,去年介绍给大伯的那户人家,大伯老早就不做了,说什么黄口小儿、资质不佳之类的,听说大伯拖到现在一直没有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