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忠良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锅里做好的饭也没吃就躺在床上休息了。
“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大的乏劲,干活回到家休息,不干活回到家也往床上一躺。往后,你干脆把床背在身上,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王嫂对躺在床上的秦忠良说。
“你吃你的饭,我正考虑让哪几个人去缴公粮呢!”秦忠良对王嫂说。
“会开车的人那么多,派谁去不行?都年经力壮的,哪个扛粮食搬口袋也不费劲?”王嫂说,“你就别去了,在家等着他们回来告诉你斤数就行了。你麦前的伤还没全好,去了,光动嘴不干活,也影响你队长的高大形象。”
“滚!什么高大形象不高大形象的!队长算个屁!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不做官不知道做官难,一个不管官、官管的官更难做。说你对你就对,不对也对;说你错你就错,不错也错。难哪!”秦忠良为开会时被训斥,叹息着。
“昨天崔副书记捧一下,今天的会上受表扬,回来高兴得连饭也不吃不说,说起话来像绕口令似的,让我听都听不懂!”王嫂认为丈夫秦忠良一定在会上受到了表扬,说,“要不然,我再去给你炒两个小菜、喝几盅小酒,高兴高兴!”
“就算没哭出来了,还高兴呢!”秦忠良悻悻地说,“他那变色龙的本性,我算是看透了,一会是人,一会是鬼!”
“什么‘变色龙’、‘人’、‘鬼’的?你到底怎么了,这样沮丧?”王嫂从丈夫的说话和哀叹中知道情况不是她想象的那样,问。
“能怎么样?缴公粮呗!”秦忠良不想让妻子知道情况,含而不露地说。
“公粮该缴。什么都能欠,皇粮不能欠。”听丈夫一说是缴公粮的事,王嫂才放了心,说,“你要是觉得下午天短,回来路不好走,明天去缴也不晚。”
“早完成早了却一桩心事。”秦忠良说着,从床上下来,出门找人装车卖粮。
“你……你……你吃点饭再去!”王嫂紧喊慢喊,丈夫走远了。
一个婆婆领导的,大家什么时候缴粮都什么时候缴粮。粮站院子里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人声鼎沸。谁都想早卖早回去,拥挤着磅秤,让验质员检验麦子的质量和水份。
“别加塞儿!按顺序排队,一个队一个队地卖!越挤越慢!”维持秩序的治安员大声喊着。
“拉走,干度不够,水份超标!”
“拉走,有生芽的,不能收!”
“行,这个队的可以。”
验质员用手试着干湿,用眼看着是雨前的好麦还是雨后的芽子麦,或是把芽子麦掺在好麦里面的,有没有杂质过大的。符合标准的留下等着过磅,不符合标准的,拉回去换好麦来缴。不大一会儿,够标准的,过过磅,走了一部分;不够标准的,也走了一部分。院子里的人、车少了,秦忠良让大牛、秦高靠近磅秤,四个人在车上,用锨往笆斗里装;六个人在下边,往磅秤上抬,往大仓里倒。不到半个小时,两车麦全部过完磅,领了总斤数票。大家算算还差几千斤,决定加快速度,再卖一趟。黄昏时分,两辆车各拉两趟,都卖回来了,一合计,超过了八百多斤,大家好不喜欢!
“忠良哥,你今天怎么有点不大高兴?连票都让我们去领,你躺在拖车里装睡觉,能睡着吗?是不是跟谁生气了?”宝拴、秦高、欢庆、拴儿吃过晚饭,来找秦忠良去看电影。
“我有什么值得悲伤的,不高兴?卖粮食的斤数,一张纸,谁拿不动?谁拿不是拿?谁拿,他开票人不给咱?我睡觉,我困!我没跟任何人生气,我跟我自己生气!想看电影你们看去,我不去看。”秦忠良卖过粮食,越想越觉得不该首先缴,把粉抹在那个上拍下压,不为民着想的崔良瑾脸上。过过磅了,入了粮站的大仓库了,四车粮食想拉也拉不回来,要也要不回来了。挨了人家的板子,还给人家送擦手布,问人家手疼不疼,真是贱!贱骨头!贱肉!贱货!我这个队长当又如何?不当又如何?当队长是能光宗耀祖,还是不当队长就不吃饭了呢?他气自己,气得七窍生烟;他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他心里不愉快,对家人冷淡,对别人也不热情。宝拴等人来,找他一块去看电影,他不光没首先和他们说话,别人关心他,他也不领情,冷言冷语,像吃了枪药一样,向外喷发着火焰,发泄着胸中的苦和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