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薇喝了一盅酒,叹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身心一轻。
湖面覆雪,平坦地延伸到兄妹二人足下。
梁薇身上穿着一件天青色缠枝花样的斗篷,又映着雪光,更显得她肤白如玉,她捏着酒盅的手指和那白玛瑙酒盅几乎分辨不出。
梁苰见她的酒盅空了,便提起雪堆里放的酒壶,缓缓倒进她指间捏的酒盅里。红葡萄酒殷红如血,红光透过酒盅,也映得梁薇的手指微微发红……
“真好看……”梁苰微笑道。
梁薇低头一看,轻轻晃一晃手指,小小酒盅里微起涟漪,的确很好看。“是啊……”她道,“这么好看,就别提咱阿姨了……”
梁苰将酒壶放回雪堆里,笑问:“为什么不能提?”
“她把我风头抢完了!说爱吃牛肉都能让太后那么喜欢,我可是苦熬了一夜,抄了一本佛经!真没天理……不过,好在父皇没有被她迷惑,要不然可真气死我了!”
梁苰看她还为这事不痛快,暗暗发笑,又道:“你不觉得她本来一直很不安,说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直到你跟她说了哪个是傅太师,她的情绪才顺畅起来。仿佛她来之前,有人教过她,她来到宴会上,傅太师就会跟她说话,而她要如何应对……就连……认干女儿这件事,那个人也料到了,并且教给她,一定要问傅太师要那个九龙玉牌……”
“收、收、收——”梁薇忙道,“不要跟我提李为念……这混蛋连一个有自闭症倾向,一心依赖他的妹妹兼女朋友都利用!没人性!”梁薇说着将一盅酒一饮而尽,然后一弯腰捞起酒壶又倒了一杯。
梁苰明白了,原来她不是不明白而是太过明白了,连忙伸手夺下酒杯道:“敢情你跑到这里不是赏雪喝酒,而是借酒消愁啊!”
梁薇一边抢酒杯,一边道:“你说话怎么也这味了,你没我语言天赋好啊!呀——想起来了,咱们现在是北京人儿,你还在北京上的学……你那学校我都没考上,为什么没考上?因为我知道子靖考不上……杯子给我啊,你堂堂一个太子,还惦记我这点东西……”
梁苰被她缠得受不了,说得那些话还越来越听不懂了,就干脆把杯子丢了出去。
梁薇酒量差,几杯酒就有些晕,见他扔自己的酒杯登时就恼了,梗着脖子,瞪着他道:“你个败家子,那可是白玛瑙酒盅,你给我捡回来!”
梁苰理也不理,瞪着她道:“你早知他如此卑鄙,还要包庇他吗?”
“怎么了?”梁薇站了起来,“好,我告诉你,他看一种字迹,就能模仿一种;听一种声音,也能模仿一种……‘子夜影’知道吧?里面有个人很会模仿别人的声音,那是李为念的徒弟!他当年是一个玻璃人,碰着就碎,李添爵为什么还能耐住性子,花费精神把他养大?因为看上他这绝顶的聪明——让人情愿费这么大精神,这得多聪明啊!没错,您都猜对了,他很早就把我调查得清清楚楚,也早就在宫里布置了眼线,模仿我的字迹,利用鬼神之说,促使父皇下了那道迎荣儿他们回宫的圣旨……可那又怎么样呢?你去治他的罪,人家有免罪玉牌!谋反也能免!”
梁苰伸手拉她坐下,拍拍她的后背劝她冷静一些,而后道:“你知道这些就好了……”
梁薇焉了似地垂着头,有气无力地道:“什么叫‘就好了’?你知道了这些,还不把李为念给抄家灭族了?”
梁苰摇一摇头道:“不会……我穷尽所有搜来了证据指证他,他素手持一枚玉牌就能化解。我堂堂太子,与他相争,竟落得如此,实在有损威严!我跟你说这些,其实只是希望你明白他的为人,此后别再犯傻护着他。玉牌保得了他一时,保不了一世,他斗不过我的……”
梁薇抬眼望着他,只见他神情笃定,嘴边一缕微笑,眉目间满是自信,真的仿佛掌控未来五百年一样……
见他如此,梁薇既反感也稍稍放心——哪怕未来天崩地裂,只要现在平平静静地就好了……她长叹一口气,撇一撇嘴,道:“太子殿下那么有威严的一个人,扔掉我的酒杯,也一定可以怎么扔掉的,怎么捡回来!”
梁苰向湖面上一望,一脸为难,道:“这酒盅是白的,雪也是白,白酒盅掉进白雪中,怎么找?”
“你聪明绝世、天下无敌,一只小小酒盅还能让你一个堂堂太子雪中崴了泥?”
梁苰笑着一伸手,缓缓展开五指,那只小酒盅就在他的手心里。
原来他方才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真的扔掉。
梁薇又气又喜,伸手在他肩膀上打一下,将酒盅拿了过来。
见梁薇又要拿酒壶,梁苰忙道:“不要喝了,你已经有些醉了……”
梁薇捏着在梁苰手里捂得温热杯子,想了一想,没有再倒酒,而是问:“李为念如果以后都不会再做什么事,你会怎么办?”
梁苰觉得根本没有这个可能性,不过还是道:“那我就什么也不做。毕竟他有那个荣儿,就能保他一世安康荣华。说实话,与他相斗,我连一根头发都不想损失……”